半月之后,武贲军归来。
司马将军死里逃生,重伤未愈,部下零零散散,不过数十人。去时浩浩荡荡、英姿勃发的武贲军,回来时却萎靡不振,所剩无几,实为一副惨状。
唐谷溪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翘首以望,城门楼前空出大片的土地来,四周皆有御林军站岗,阻挡着摩肩接踵的百姓。
远处,很快出现几匹战马,坐在最前方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深目薄唇,脸颊黝黑,伤痕累累,刀疤纵横,本就粗厚的皮肤经过塞外的风寒吹打,变得更加沧桑粗粝。头上的红缨盔帽遮盖着他的眉眼,他一脸僵硬,目光哀伤,紧闭薄唇,拖沓而归。
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将领。
“哎,别挤啊!”
“让一让,让一让……”
“就剩了这么点人?那坐高头大马的可是一位将军?”
“是啊,你看他神色低靡,头都不敢抬起来。军中死伤了数万人,他却活着回来,岂不感到惭愧?”
“那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荣耀皆是那些将军的,死去的却是我们小老百姓,虽有朝廷发的饷银,可如今连尸骨都见不着面,要那饷银有何用?”
“是啊!这些该死的将领……”
耳边的人群左摆右动,推得唐谷溪几欲跌倒,便在此时,耳畔一阵说话声传来,虽嘈杂凌乱,却十分清晰地击在她心上,烫如烙铁。
她猛然扭头,目光似火,直直射向那说话的二人。
那二人见她行为怪异,直瞪着自己,只当她是受了刺激,便无心再腹诽,互相使使眼色,转到一边去了。
武贲军为了凉禹,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齐将军、齐煜、就连堂堂凉禹的王子,也死在了沙场上,到头来,却换来了街头市井这一众小人的寒酸鄙夷!他们不值……太过不值了。
人言可畏,百姓身在繁华稳定的天子脚下,安居乐业,尚不知远处疆场上是怎样一番血腥惨状,亦不知战争有多可怕、多恐怖。他们不知,无论士兵还是将领,皆使出十二分的精力与勇气,豁出性命地与敌军对抗,纵然司马将军活着回来,他也是死里逃生、历经了滔天苦楚!
唐谷溪无法说出这些,也不忍心说出这些。她知道,在前前后后这些人中,尚有失去儿子的老妪,失去父亲的孩童,失去夫君的少妇,失去兄长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愤恨满心,哪一个不是痛苦不堪?
便在这时,人群中忽响起悲声,说时迟那时快,不出几瞬,呜咽声陡变成了哭喊声,好似麦浪,层层掀起,滚动而来。
黑压压的人群一片鬼哭狼嚎,声嘶力竭地喊着死去的将士名字,各种哭声纷涌而至,一层盖过一层。
唐谷溪置身于这片哭声中,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光,此时正火辣辣地照着众人,本该生出燥热,身上却是一片冰冷。
她的耳旁被尖利的哭叫声充盈,刺得她心尖发麻,脑中一片空白,视线跟着司马将军的战马移动,却不知不觉一晃神,那身影骤然不见了。
……
……
“她可有醒来过?”
“还没有,将军。”
“哎……”
“恕琉璃多嘴,将军,这姑娘已在府中躺了两天了,最清醒时也不过呢喃一两句,茶饭不进,如此下去,若死在我们府里,那岂不是……”
“胡说!”
“……”
“我认得她。她曾住在齐将军的府里,也随我们去过战场,还是大王钦定的王子妃,此次出现在宣阳城,定是为了武贲军一事……”
“那可如何是好,宸王子不是已经……”
“哎,我最过意不去之事,便是未能将他们的尸骨带回来,只带了齐将军和叶副将的!若是唐姑娘醒来,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将军,你才刚不是说……”
“说什么?”
“那姓林的……”
“哼,别提了!此刻不论真假,先好生照顾唐姑娘,待她醒来,我再细细追问……昨日在城门遇见她,也算上天使然,我定要将此事问清楚!她若不知还好,若有隐情,必当把她押解给大王!”
“她既能在城门晕倒,又能千里迢迢赶到凉禹,想必对王子是真情实意的。奴婢想,这位姑娘,应该和那位姑娘不一样吧。”
“……但愿如此。”
一个男子声音和一个女子声音轮番响起,那男音沉闷粗重,略带沙哑,女音柔媚轻细,婉转如鸟语。
唐谷溪知道自己又晕过去了,听他二人所言,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昨日城门楼前的回朝盛况,一幕幕飘过脑海,历历在目……
她想去叫司马将军,可在战马上,见到他憔悴疲惫的面容时,话便堵在嗓口了。她想放声大哭,可被周围一片哭声淹没了,搅得头昏脑涨。她想穿过人群去看将军后面跟着的士兵,他们手上一一抬着棺材,里面是亡故的尸骨,可是还未看到,便没了知觉。
那么此时,她是躺在司马将军的府中了?
听那女子叫他“将军”,她便肯定了这一点。
“司马将军。”唐谷溪一时睁不开眼,只好动了动嘴唇,听那含糊微弱的声音从嗓中发出。
“司马将军……”她又叫了一声。
“哎,那姑娘在叫将军!”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走来,直至床前。
“唐姑娘,你可是醒了?”
唐谷溪点点头,用力睁开眼帘,眸珠转动,恍惚间看到两个人影伏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