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家目前只有裘漱霞一个男嗣,这是太后虽然把简虚白疼到骨子里,却还是容忍了侄子对外孙的不依不饶的最大缘故。
毕竟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忍叫自己娘家绝嗣。
不过裘漱霞其实是有过儿子的,但那孩子却在三年前夭折了。原因非常简单,那孩子是庶出,落地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就让生母先抚养着。而生母自以为生子有功,竟藐视主母,惹得裘漱霞勃然大怒,将她远远发卖--结果孩子因为思念生母,不思饮食,日渐憔悴。
这种情况,左右,包括发妻,当然都劝裘漱霞把人买回来,免得孩子出事儿。
但裘漱霞不同意:“岂能为了一介小儿乱了尊卑次序!”
后来孩子渐渐不行了,裘妻担忧之下,伏地跪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夫君膝下仅此一子,其生母纵然无礼,经过这番母子别离,想来也受到了教训。还求夫君为家族计,速迎其母还家!”
结果裘漱霞道:“按照前雍时候诸侯继嗣的规矩,无嫡即无嗣。我无嫡子,其实就是绝后了。所以庶子能不能养大,就看上天的意思吧!至于他的生母,本来就只是微贱的出身,不过生了个儿子,就不把主母放眼里,可见其品行道德的败坏!偏偏她的儿子还这样留恋她,现在她被卖到远方也还罢了,要是被接回来,以后孩子的性情怎么能不受她影响?与其有一个目无尊卑、猖狂傲慢的不孝子,我宁可他没长大就夭折,免得坏了我裘氏门风!”
……他说了这番话之后没多久,孩子果然就夭折了。
算起来裘漱霞如今年将半百,也没有兄弟侄子。就算是因为掌管礼部的缘故,格外重视礼法,可为了强调尊卑上下,竟坐视唯一的亲子忧伤而死--这份铁石心肠,即使朝堂之上,也不乏侧目而视者。
但!
直到今日,裘漱霞都不觉后悔,反而引以为豪,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不因私情而废弃纲常礼法,是匡扶正统的举动!
简直就是站在道德颠峰俯瞰芸芸众生!
“无嫡即无嗣……”班延秀终究不是蠢人,师爷略作提醒,他已醒悟过来,不禁起身,背起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恍然道,“你是说,裘漱霞此番舞剑,其意不在燕国公,而在太子?!”
--前雍时候的藩国,只有嫡子才能继嗣。若无嫡子,哪怕庶出的子孙成千上万,也算作无嗣,其结果当然就是国除。
“裘尚书以前雍时的藩国立嗣自比,宁可断子绝孙也不更改己意,足见他维护礼法的决心!”左离岑叹道,“当然皇家与臣民不同,不可能因为无嫡子就不立储。问题是,本朝东宫已立,却非嫡子!且陛下有嫡子!而裘尚书,摆明了是坚持‘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的。”
也就是说,在裘尚书眼里,元后所出的赵王,才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我只道这些日子以来,代国长公主殿下四处为魏王殿下奔走,将在朝野都掀起轩然大波。”班延秀不禁唏嘘,“却不想裘漱霞从年初就对与太子殿下亲善的燕国公下手了--这朝堂,不日就要乱了啊!”
左离岑沉声道:“所以我劝东家您不能把案子转给柳侍郎!代国长公主也好、裘尚书也罢,都是陛下所优容的亲眷,他们逾越些,陛下未必会计较。但东家与陛下之间可只有君臣之份!怎可贸然趟进这样的混水里去?”
“这样会不会得罪裘漱霞?”班延秀有点担心,“那位连燕国公都敢揪着不放,若是针对我……”
“东家!”左离岑正色道,“此案先报京兆府,您是照着章程接手、拿人、取证的,整个过程都有据可循。慢说礼部尚书逾越职权来过问了,就是金銮殿上陛下问起来,您说您又做错了什么?”
重点是,“如今虽然有二王争储的征兆,但东宫并非空悬。不说往后谁会坐上大位,至少目前,将太子放在二王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古以来的规矩,太子就是诸皇子中最尊贵的!
魏王跟赵王不服气?谁叫他们现在只是藩王!
有本事,正位东宫啊!
到时候别说班延秀这个京兆,满朝文武都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
“如今陛下虽然容忍魏王与赵王两位殿下的跃跃欲试,却从未表示出易储之意!朝中诸臣,也鲜有立场鲜明者,东家您怎可现在就表这个态?”左离岑苦口婆心,“万一触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初显嘉帝自以为活不长,为了帮助太子立威,在涉及东宫的事情上,可是处处不忘记雷霆手段的!
班延秀回想起来从前那些倒霉的同僚,不禁一个激灵--要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再没有晋升的机会算什么?那可是有性命之忧了啊!
“何况太子素来贤德,又是陛下亲自养大,父子情深!虽非嫡子,却未必会失位。一旦他日依旧是太子继承大统,东家何以自处?”
“但若赵王登基,难道还能公然责怪东家忠于职守?到时候,最多也就是致仕!”
“孰轻孰重,东家,三思啊!”
班延秀不用三思,斩钉截铁道:“我这就去回绝了柳振溪!”
“等等!”左离岑忙喊住他,“您是借口小公子贪玩掉进池塘里,才把柳侍郎晾在花厅回后堂的--这会是看完小公子重新去见客,哪能不换身衣裳?”
“子崖说的是!”班延秀尴尬的抖了抖袖子,“你与我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