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赵昂突然来访,让袁晋鹏很是惊诧。
那天袁晋鹏吃完早点,在篮球场上溜达。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吃完饭不走动一下浑身不舒服。这时,看见一辆很豪华的银灰色轿车缓缓驶进镇政府大院。他以为是哪一位领导大驾光临,迎上去。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辆奔驰轿车——以前仅仅在图片上看过,对奔驰的车标印象很深。正疑惑间,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穿红色外衣的漂亮女孩。女孩下车后,拉开后面的车门。一位络腮胡子、穿西装、系领带、戴大墨镜的年轻男子下车朝他点头,又微微一笑。
袁晋鹏一怔,觉得此人异常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不知如何开口。
那位男子摘下墨镜,说:“晋鹏,是我呀!”
袁晋鹏大吃一惊:“赵胡子啊!你从哪里冒出来?”
说起来,他们是老朋友。不过,最近六、七年没有见面,失去联系。他们第一次相见是读高中时。当时,县教育局举办全县中学生“迎国庆”演讲比赛。五零九矿子弟中学高三学生赵昂以其标准的普通话、充沛的激情无可争辩地夺得第一名。在平安一中读高一的袁晋鹏获得第二名。此后,他们渐渐成为志趣相投的朋友。尽管两所学校相距六十公里,但文学、书法、演讲种种共同爱好把他们紧紧地拉在一起,几乎每周书信来往。有时,为辩论一个问题,一星期写信三、四封,争得不可开交。他们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满活力,对未来充满憧憬。论学习成绩,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语文、历史拔尖,数学差一点,总分在中上游水平。当然,在性格上,他们有所不同。赵昂心直口快,激进张扬,课余时间主要读文史书籍,尤其喜欢鲁迅杂文。袁晋鹏性情耿直却不偏激,涉猎广泛,对释、道两家的著作也兴趣盎然。学校放假时,他们到对方家里做客。宽阔时尚的街道、整齐划一的住宅楼、环境优美的校园让袁晋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骑着破旧、沾满泥尘的永久牌自行车走在时尚的大街上时,他竟然有一点自卑。赵昂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工会干部,对他的到来很是热情。但他们和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甚至没有问起他父母亲的职业情况。矿区人骨子里看不起当地人,称呼当地人为“老表”。这本来是外省人对江西人特有的亲切称呼,但在他们颇为不屑的眼神和语气中,你明显感觉出他们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事实上,自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筹建以来,五零九矿给平安县带来许多荣耀和帮助。譬如通了铁路,譬如引来了不少中央部委领导,譬如在原子弹、氢弹成功爆炸后,平安县作为五零九矿所在地,知名度迅速上升。八十年代初,五零九矿矿长直接调任晴川行署专员。这件事强化了五零九矿职工高人一等的心态。但总体上,在赵昂家里,他过得充实而快乐,他很快融入矿区孩子的圈子,自如地用普通话高谈阔论、踢足球、看电影。接着,两人一起来到林岗中学袁晋鹏家中。袁晋鹏的父亲袁太和、母亲游小萍六十年代从省师范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农村中学工作,几次放弃调到县城工作的机会,最后选择在林岗中学扎根。林岗中学的辉煌曾是林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七十年代中期,**劳动大学平安县分校走向衰落,老师们纷纷谋求外调,林岗中学因地处丘陵地带、交通便利而成为老师们的首选。随着一批骨干老师的调入,学校的整体教学水平明显提高。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平安县共有七十八人考取大中专学校,其中林岗中学考取二十一人,轰动全县。此后几年,林岗中学每年考取三、四十人,成为晴川地区重点中学。但随着平安一中升格为省重点建设中学,知名骨干老师陆续调往平安一中,优秀生源也向平安一中倾斜,林岗中学逐渐走向衰落。刚来的时候,赵昂感到很不适应。这里没有水泥马路、热水澡堂,也没有足球和电影,一到夜晚,似乎整个集镇沉睡了,静得可怕。渐渐地,赵昂适应了乡村的静谧和安逸。林岗中学教学大楼后面有一大片茶树林和草坪,面积近千亩。他们几乎整天窝在茶树林里,有时仰面躺在茶树间隙的草坪上,享受着冬日煦暖的阳光。有时正襟危坐认真看书。有时信步林中聊天争论,十分惬意。最让赵昂兴奋的是袁太和的一壁藏书,不仅有文史哲经典著作和小说,还有八卦占卜、看相堪舆的书,许多书他完全没有听说过。两个清贫的知识分子专心教学,淡泊处事,令他肃然起敬。后来,赵昂和袁晋鹏先后考入晴川师院中文系,成了名副其实的校友、系友。他们住同一栋学生公寓,聊天时经常争辩得面红耳赤。赵昂的激进、张扬为他在学生中赢得很高的知名度,很多学生知道中文系有一个能言善辩、留着满脸络腮胡须的“赵胡子”。自由化思潮波及晴川师院,赵昂理所当然地一马当先。事后,不仅赵昂一伙人挨了严厉处分,还殃及当时的院团委老师,学生会秘书长黯然离职。大学毕业后,赵昂孤身外出,从此杳无音信。
“袁大镇长,不欢迎我们吗?”赵昂见袁晋鹏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调侃道。
赵昂的变化太大了。当年,他留一个短平头,根根短发直指苍穹。现在是最为时兴的三七开分头,身穿阿玛尼西装,手戴金灿灿的手表,给袁晋鹏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办公室,赵昂将自己七年来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