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呆坐窗前,身形比前阵子又清瘦了好些,怔怔地坐着,两行清泪自脸上蜿蜒而下。墨鸽儿端了茶进来,便看见这样子,叹口气道:“姑娘……”
老爷若是知道,定也不想姑娘如此伤心的;姑娘伤心坏了身子,老爷更不能安心;如今并无消息说老爷必定如何了,姑娘莫要自苦……凡此等等,能劝的话车轱辘来回说也不知道被几个人说了几百几千几万遍,到后来,更像是例行公事,倒不像安慰姑娘的。
辛嬷嬷进来看了,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墨鸽儿暗叹一声,得,这位也指不上了。辛嬷嬷原是来当教养嬷嬷的,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些时日林家出了这样大事,黛玉的言行却让她生了真心。这凡事关心则乱说的是一点没错,这一旦真心疼惜起来,黛玉一掉泪她就忍不住心里发酸陪着掉泪,哪里还有原先雷厉风行第一嬷嬷的风范。
妫柳匆匆打外回来,林大人的书信明说了是给大奶奶的,自己这里不好离人,只好传信给了命主,待其过来取信。方才总算交了出去,这才赶着过来伺候姑娘。侍奉傀儡有身主和命主,如今妫柳的命主却是阿土,李纨虽附了神识指引阿土,却算不得真命。而身主自然就是她该侍奉的黛玉了。
墨鸽儿见妫柳来了,愤愤道:“你这些时日都跑哪儿去了!如今你可是姑娘贴身的伺候人,不是跑江湖的浪荡儿,转眼就不见了人,大半夜的也不晓得就去哪儿了,要是传出什么来,你可担待得起?!”
妫柳回她一个白眼,这小丫头除了嗓门大真是屁事没用,啧啧。洗心里想着,脚下已走到了黛玉跟前,低了头道:“姑娘,你可伤心什么呢?”
墨鸽儿正要往外走的,脚下一个磕绊差点没摔个马趴,这叫什么话?有这么安慰人的?!
黛玉犹自怔怔不语,妫柳顾自道:“那日……那日我也去了德庆口……”声音却低,墨鸽儿同辛嬷嬷已走了出去,黛玉蓦地抬了头,一双泪眼死死盯着妫柳。
妫柳舔舔嘴唇道:“姑娘不是让我看着老爷点,那日晚了,老爷忽地叫上墨先生几个又换上了官服,我手里也没什么活儿便跟出去看看。”
黛玉颤抖着嘴唇,大颗大颗泪珠滴下来,妫柳想不通自己哪句话值得这样哭的,莫不是想错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我将姑娘先前做的平安符给了老爷,老爷便让我赶紧回来。”黛玉一伸手抓住了妫柳的胳膊,已泣不成声,。
妫柳忙赶着把话说完:“我想我若就这么回来也难对姑娘交代啊,就又……又多待了会儿。嗯,老爷他们的船上都是火油,那几艘大船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就被点着了……咱们船上剩下的都是会水的,事成了就都上了后头来的舰上。那大船上倒是不少人……”
有几个想要保着个人逃出来,刚好被我看到就给扔回去了……这个话还是不要同姑娘说了吧……“老爷没事啊,我看老爷被一艘大船接上去了,看样子是要远航的。”再说他佩着避水珠跟定风珠的“猎蛟符”,在这海上如履平地,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黛玉犹自哭着,又抽噎了几声,忽然停了下来,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妫柳,妫柳慢慢往后移了移身子,心道此处境界修者端得诡异,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正疑惑间,黛玉两手紧抓了她急声问道:“你、你、你说你看到爹爹被救了?”
妫柳连连点头,黛玉又问:“你没看错?你可看真了?爹爹若是得救了如何到如今都没有消息?”
妫柳心想那船是往深海里去的,不晓得要去哪里,自然这里没有消息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不知要如何解释,黛玉那里又问道:“爹爹被救时可还……可还好?……你……你离得远不远?看得可真?”
妫柳心说我跟过去看得真真的,这话却又不太好说,这里的人好似都不会这个,凡事都爱倚赖外物,想了想,斟酌着道:“当时我在一艘小船上,离得不算太远。老爷不是被救的,是被接上船去的。老爷上船那会儿,这边的大船还没着火呢。姑娘放心,那船看着似要远航的,一时半会儿自然传不得消息过来。如今海上货船不少,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有信来了。”
黛玉睁大了眼睛盯着妫柳看了半天,忽然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妫柳僵了身子,不晓得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晌,黛玉才放开了妫柳,不好意思地笑道:“妫柳姐姐,你莫要慌,我,我是太高兴了。”
黛玉总算能打起精神来,辛嬷嬷几个都深感欣慰。如今林如海下落不明,黛玉也不能一直孤身住在扬州,恐怕还是要寄居贾府,这下便有很多事需要料理。
之前林如海同莫延松处理的都是林府历代所积家财,明面上的东西却并未动过。林家数代出身显赫的主母们个个嫁妆不菲,又经过了几代的经营,光陪嫁的铺子田地就是个不小的数目,更何况那些堆在后楼上库里的珍玩古董。祖上又是列侯,所得封赏的田地庄园也是明面上有数的,自然也未曾动过。
如今林家就黛玉一人,又要上京去的,这到底要带哪些东西上京,余者有做如何处置却是需黛玉拿主意的。幸好林如海数月前病重卧床时便已遣散了后院姬妾,若不然这会子又是一个麻烦。
好在有容掌事同老管家林清在,事情虽多,却也进行得有条不紊。一边清点库房,一边又将在南边的田地铺子盘了一回账,揪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