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又叫地瓜、红薯、山芋、甘薯等等,芳名何其多也,“孵番薯”就是“烤地瓜”,是闽南地道的说法,我与孵番薯的罗曼史可以一直追溯到记忆初端的童年。
早年的厦门大学校舍前后大都是番薯地,很乡土很乡下的,这一片是东沃农场的,那一片是南普陀和尚的,每每收成之后,我们便四下冒了出来,在地里畦行的边边角角挖寻残余的番薯,方言谓“变番薯”,乡规民约中它是合情合法的。小家伙们用脚东踢踢西蹭蹭,然后机灵地一猫腰,便获至宝,大凡这样的收获是对大人保密的。伙伴们把“翻”来的战果悄悄藏在各自的“秘密洞”中,接着又老练地拍去膝上肘上的土尘,方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然而一股企盼已久的烧烤之香始终令小脑瓜兴奋不已!
周六下午,待大人们都去“政治学习”的良辰一到,几声口哨,小伙伴们便从家中溜出,从“秘密洞”中取走地瓜,直奔“花果山水帘洞”。这是五老峰下的一处避风的岩窝,窝内有一汪流泉两方细沙,四面马尾松与相思林郁郁葱葱,直属我们厦大“国光三楼区”儿童王国的天然乐园。一抵目的地,每人俨然成了山的孩子,从衣兜裤袋里奋力拔出大大小小的番薯,慷慨地掷地合堆,不分你我。接着便四下收集枯枝败叶,一个个比小蚂蚁还要勤快。粮草备好,便点火开张,而后越象放炸弹一样,快手快脚地把地瓜投入火中,人人口中还“轰轰”有声。当然火势常常不如人意,往往没多久就只见黑烟,不见红亮了。于是英勇的“救火”工作开始了,无所畏惧的小馋猫趴在地上,歪着头鼓足吃奶的力气,对着冒烟的“热点”奋劲地吹。一个被熏得满脸泪灰抱头退下,另一个勇士又迎烟而上,前仆后继,直至枝堆里又急地冒起胜利的火苗来。经过一阵流汗流泪的忙乱之后,岩窝里的柴火烟味中湛出了另一种焦香,那是番薯与炭火的“飘柔二合一”呀!
闽南话把“烤番薯”叫“孵番薯”,哈哈,这个“孵”字绝对是当地老百姓在千百回原始的烧烤里提炼出的语言精华:它一是谆谆告诉我们烤地瓜要有母鸡孵小鸡的耐心,心急如火势必夹生;二是生动地暗示了烧烤的炭火热力要均匀,一如作窝的老母鸡暖烘烘的肥臀……
“孵呀孵,孵番薯”,这令人欢欣鼓舞却又分秒难熬的激情时刻,小手在伸伸缩缩中跃跃欲试,小嘴中更有吞咽不尽的口水!经过三言两语的合计,伙伴们一致同意先从火堆中拨出几条最小的解馋。于是那七、八苗条得如同鸡肠一般的地瓜根在众人的“香呀”、“好料呀”的赞叹声中,倾刻便塞了牙缝。
添了新材草,又燃起几阵壮丽的大火,这可是烤透“肥大的”关键。当最后一缕火苗抖灭之后,众伙伴七手八脚兴奋地扬起铺天盖地的沙子,把方才烟火之处盖得严严实实,紧接着便一拥而上,钢钳铁爪似地把滚烫的“宝贝”从余烬中掏出来,二话没说便撕掉焦黑的外皮,把急不可待的小嘴凑向金黄的美味。伙伴们一边吃一边相互做着鬼脸,个个乐得尤如“花果山”的美猴王一般。
“烤番薯大宴”到了尾声,众伙伴们开始打扫战场,先伸出舌头上舔下舔,把唇上的残渣舔得精光;再掏出小jī_jī,把小肚中积了一下午的“人造番薯汤”,对准几缕余烟进行轮番“扫射”,(山林防火的意识很强哦)方才高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尽兴凯旋。
我出生在都市里的书香门第,却拥有如此乡野的回忆,那全是因为厦大那个“都市里的村庄”,自然是值得向漂亮的女同事们反复夸耀的!有一回登山活动,我特意领着大伙儿从“花果山水帘洞”走过,指点着当年烤番薯的历史遗迹,得意地说:“那是我6岁时第一次自制点心的厨房!”接着便开始大讲特讲本文前面的描述了。不过在家中我可噤若寒蝉,当儿子对我小时候从未尝过什么“美美虾条”、“巨无霸汉堡”深表可怜时,我却从不敢把烤地瓜的自豪泄漏半点,原因很简单,自己小时候再顽皮,却总要求自己的儿子规规矩矩,这也许是当代国人一种无可奈何的通病吧!。
近来交往多了,有了一些赴宴的机会。我发现大凡最后一道菜不外是水果或馅饼之类的甜点,这道洋小吃,英语叫“de”,译成“尾食”最确切。不过我在此想郑重地请各大宾馆的餐厅部主任注意,您如能在宴会之末,隆重推出烤番薯来压阵,也许会赢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您也有“孵番薯”的罗曼史吗?如果没有,赶紧吃一条,多少弥补上这人生幸福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