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福街上墨斋有两处,街头一家彩云堂,货好,但卖的是杀猪价;街尾一家翰林苑,名字听着唬人,卖的却是实打实的烂货、坑货,不过它家掌柜肚里有本生意经,叫价低,不少布衣书生和刚启蒙识字的孩子就是翰林苑的常客。
宁小绝的父亲虽然没有什么功名,到底当过几年私塾先生,有几滴墨水的。母亲持家,精打细算,家中一应事务她都亲自过问,唯独丈夫的笔墨纸砚,她从不多嘴。在外人看来,是给足了男人体面,说他在家中仍有一席之地,但对于亲女儿来说,母亲这般“网开一面”太正常了,因为——
母亲不识字啊!
文房四宝她能懂吗?
边走边吃,消化掉整袋敲糖后,宁小绝直觉牙口黏糊糊的,一路舔着嘴抿着唇,绕了老大一圈才到平阳城中心锦绣街,右拐再走二三十步就看见目前全城最大的墨斋:雪雅轩。
快到雪雅轩正门口时,宁小绝在旁边一家名叫“纵横书院”的童学馆前停住了脚步。她撅着嘴,往童学馆右边的门楣处望去:两年前她调皮地骑在父亲脖子上,在柱子上刻下的那只小老虎已经不见了,像是被新东家刻意用厚厚的油漆刷过,根本看不到原来的痕迹。
“我的小老虎呢……”她满心失落。
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锦绣街和门可罗雀的通福街相比,宁小绝越想越生气,脚步沉重地向前挪去。
“呵!小绝,你来了,又来替你爹买墨呀?”恰好雪雅轩的掌柜季经纶在店里守着,他对了半天账本,累得直揉眼,一抬头便看到往高高的门槛里迈的胖女孩儿。
“季伯伯。”宁小绝一副苦瓜脸,进店来恭恭敬敬地给季经纶福身问安。
“你娘是不是又骂你了?”
摇头。
得知女孩不是因为母亲责骂才摆出这张臭脸,季经纶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爹吩咐这次要买什么墨没有?”
再次摇头。
宁小绝心里嘀咕:父亲不是没吩咐,而是她吃糖给吃忘了。
“是不是瞒着你娘又去买糖吃了?”季经纶打趣道,他早就闻到了女孩身上浓浓的麦芽香味儿。
“我爹说季伯伯你肯定知道他平常用哪种墨的。”小绝随口就答。
“呃,那……那你带了多少银子?”季经纶有些为难,见宁小绝乖乖递上来一把碎银子,细数了两遍,转身走进高高的柜台里边,从紧壁而设的货柜两处格子里各取出一根墨条放在高高的柜台上。
宁小绝个子矮,还够不着柜面,只好踮起脚,怎奈还是看不到。
“你能抱我站到凳子上去吗?我够不着啊。”宁小绝横出小手扯了扯旁边一位刚进店的客人姜黄色的袖子,另一只手拍拍旁边高高的凳子。
迟迟不见旁边的人有回应,宁小绝再伸手去扯衣袖,她斜着眉头向上看,一时讶得合不拢嘴:“怪老头?!”
包子铺里那位消失的老头怎么在这里?
柜台里的季经纶眼尖,他瞧见鹤发童颜的老头手中竹竿挑着一块写有“仙人指路”的黄布,一副算命先生的打扮,笃定不是什么贵客,于是不急着出来招待,就给外头跑堂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领悟了掌柜的意思,忙从宁小绝的手里扯出老头的袖子,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抱上了凳子,再猫低了身子,预备引新客去大堂挑选各类文房之物:“您这边请!慢慢看,我们雪雅轩的货保准您满意!”
难道被怪老头跟踪了?
宁小绝心头一颤,俩小腿一个劲儿地发抖,若不是手攀着柜台,怕是要从凳子上摔下去了。
“要哪个啊?”季经纶没察觉小孩的异样神色。
“这个!”宁小绝哪还有心思挑选,随便抓了一根墨条,然后咬牙一跳,从凳子上蹦了下来。
“嘭”的一下,宁小绝胖胖的身子奋力一跳,动静不小,季经纶误以为小孩出事,忙跑出柜台四下张望。最后见宁小绝捂着脑袋瓜子从柜台根儿爬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这厢宁小绝见了鬼似的跑出店门,季经纶狐疑地跟了出去,他在门口亲眼看着她拐进了平常来时的巷子,才心安理得地反身进屋。
“客官,客官?”伙计伸手在怔怔出神的白发老头面前晃了晃。
“啊?这个好,这个不错。”老头蓦地收回停在门口的视线,十分尴尬地朝伙计笑了两声,“顶上那尊笔洗不错,拿来我看看。”
“好嘞~”伙计飞快找来梯子,手脚麻利地爬上去,将那描有道家三尊画像的笔洗如珍宝般双手捧着取下来。
老头将手上竹竿搁在一旁的圈椅上,接过那尊实为赝品的三尊笔洗,心不在焉地拿在手上瞄了两眼。
“哎。”哪曾想笔洗在手中一转,好像抹了油一样滑脱了他的手。
亲眼瞧着宝贝落地,伙计心头一阵拔凉,跟着老头惨叫一声“诶呦!”
紧接着“噗~”一记闷响声。
“放心,碎不了。”老头胸有成竹道。
伙计瞪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扑倒在地,检查那尊并未摔破的笔洗……确信东西没有裂痕后,他咧了咧嘴,哭笑不得地捧着笔洗站起来。
老头换上一脸茫然不知的表情,他左手扶须,仰头故意装作看灯的模样,右手却仍持手决状背在身后。
掌柜连听见两声诶呦,过来探个究竟。
“客官好眼力啊,这尊笔洗可是本店珍藏啊!十足货真价实。”季经纶接过话茬。他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