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油灯忽明忽暗,照映着柳尘那满是复杂的侧脸,顺从老皇帝的意思,他轻轻一动,就坐在了那张舒适温暖的龙床上。
“弋儿……”老皇帝合手将柳尘的大手捧在手心,轻轻的笑着,暖暖的看着,“朕赢得了无数次挑战,最终才登上了甘露殿里的那方宝座,不论这一路沾染了多少鲜血,于朕心中,此生此世唯一对不住的,也只有你的父亲……”
“……”柳尘默然,安静不语。
“你三叔说得没错……没有柳擎,甘露殿里的那个位子,永远也轮不到朕……当年,朕那几个好兄弟,想要合起伙来在皇家猎场中害朕性命……是你爹,一人一剑,杀出了仅属于朕的天启年……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柳尘赶紧拿起床边的手帕凑近老皇帝的嘴边,一边伸手轻抚着他那不断颤抖的脊背,一边苦叹着开口作不了声。
“赫赫……”伸手挡开了柳尘的搀扶,老皇帝拉着柳尘的手,深深的凝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做皇子的时候,那一张熟悉的脸,那一抹和煦的笑,那一切的一切,都让老皇帝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激动到了无以自拔……
“你知道么……当初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可是在永寿宫中高兴地吃不下饭……打小啊,她就喜欢你爹……可是你爹却心在别处……所以……你娘那闷葫芦性子就只好把这一份喜欢永远的藏在心底……她不说,便没人知道了……”
“……”
“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朕么?”
“为什么?”想起了姬婉竹平日里对老皇帝的百般愤恨,柳尘心中也是颇为好奇,其中原因,怕并不只是关于柳擎的死那么简单。
“呵呵!”老皇帝的笑容很是吃力,每次一咧嘴,柳尘都能看清他额前冒气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年轻的时候啊,朕老是想要拆散她和你爹……呵呵……毕竟你娘和朕一母同胞,于情于理,朕还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幸福的……”
“陛下!”静静的听着老皇帝说了好久,柳尘犹豫着,还是轻声开口问道:“太子与四皇子皆是因我而死……于此,您恨过我么?”
迎着柳尘那满是询问的目光,老皇帝的眼睛愈发明亮,如同回光返照了一般,先是笑着颔首,而后笑着摇头,“说不恨,那是假话,他们可都是朕的儿子啊……哎……怎么说呢……这都是命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朕欠了你的,所以赔上了他们……”
“……”
“那一年,朕害怕你爹的事情会牵扯到自己身上……面对国教的步步紧逼,朕不得不忍着,再忍着……就像之后很多人都因此事与朕疏远……呵呵,他们觉得,就算朕当时救不了你爹,救你娘是没有问题的……的确……你娘本可以活到现在,看着你长大成人……”
“那您为什么不救我娘?”柳尘眯着眼睛,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为什么?呵呵呵……好一个为什么!”老皇帝晒然一笑,那语气充满了自嘲,“朕也是很多年后才想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任由自己那无辜的妹妹挂上了三尺白绫……哈哈哈哈哈……因为朕是皇帝啊!”
“……”
“当朕立志要争夺帝位的那天开始……就应该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终会于这条永不回头的长路上慢慢失去……只有失去了一切……朕才能安然坐上甘露殿里的至高王座……所谓的太上忘情,不就是如此么?”
“……”除了沉默,柳尘无言以对。
“朕,既国家,既社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强忍着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老皇帝直起了腰脊,挺拔了胸膛,那双染满血丝的双眸,正不断散发出一道道炙热的精光,“这便是我公孙氏的道……哪怕你是沧澜王,哪怕你早已羽翼丰满,手握重兵,哪怕你手下高手如云,笑傲九州……那又怎样?即便他日你登天封神,在朕面前,你依然不能称孤道寡,臣终究是臣,君乃真命所归……是为上下尊卑,礼仪纲常……如此,朕何惧失去?”
“……”
“你很不屑?”在柳尘垂首低头的那一刻,老皇帝冷笑一声,摇头轻叹道:“朕知道,从你成年后回到长安的那刻,便打心眼里瞧不起朕……人民拥戴你,是因为你重情重义,在妻子面前,沧澜王是一个好丈夫,在朋友兄弟面前,沧澜王是一个好大哥,甚至在那些个眼高于顶的传奇大能眼中,沧澜王更是帝国之明天,人族之未来……这一切美好的假象,都是因为,你不知鼎之轻重!”
“何为鼎之轻重?”柳尘抬头,目光似电。
“天子九鼎,社稷九州,万物生灵,皆为子嗣……君可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沧澜至杀,坚壁清野!天子顿首,一眼兴亡,众生疾苦……谓之鼎重!”满含深意的望着柳尘的双眼,老皇帝似笑非笑,“所以,如你所愿,朕可以放心给你一个女皇帝……前提是,你得守得住朕的江山……”
“如果守不住?”
“奈何桥上,舅舅等你!”
“……”
“弋儿!”脱力般靠回了柔软的床榻,老皇帝的胸口大幅度的波动着,剧烈的喘息,宛如怒吼的风箱,飘忽的眸光,仿佛晦暗的火苗,殿外疾风骤雪,殿内生离死别,“蔷薇她像你娘,只不过更加坚强一些……她敬你,畏你,是因为她心里有你……经过这一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