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骊宫。
伯鲁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加深邃了,蜡黄的面容昭示着生命的黯淡,犹如大殿中长明的灯火一般,已近油尽灯枯。他摆摆手,拒绝了身边人的搀扶,独自一步步出了殿门。
站在骊宫前的广场上,伯鲁浑浊的眼眸眺望远方,夕阳下,连绵的皇室宫殿、浴火重生的城市披上了绚烂的金色,那座因为战争而形成的湖泊犹如明镜般美丽。在湖泊周围,无数楼宇依湖而建,炊烟已然升起,帝都城人们的生活忙碌而平静。
“我不后悔!”伯鲁的眼眸渐渐明晰,自言自语着。
“不后悔并不代表你是正确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伯鲁没有回头,他知道来得人是谁,那一身浓烈的酒气足以证明对方的身份!
月清魂站在伯鲁的身边,模样更显落魄,青色的胡渣子让他仿佛苍老了不止十岁。他看着远处的美景淡淡道:“你的确是人类伟大而孤独的圣者,但是你的决定却注定不会得到历史公正的评价——因为没有人相信你的投降是为了保住眼前脆弱的繁华……”
“也许吧,对于人类而言,我是叛国者;对于隐神而言,我也是叛变者!未来无论你们谁取得了胜利,我都是一个耻辱的叛徒!”伯鲁静静地叙述着,忽然笑道,“不过,谁又在乎呢?”
月清魂默然良久才道:“没错,你本就不会在乎。十年前,你已位极人臣,却肯放弃一切,追随隐神的理想。十年后,你又怎么会在乎那些虚无的身后名呢?说起来,你还应该恨我,是我毁了你的所有努力!”
伯鲁摇摇头:“前事对错已经不再重要。或许你是对的,李无恒的确是比叶元殿下更好的人选,也许是我太过执拗了!”
月清魂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才想用那种方式补偿阿恒吗?你有没有想过,叶重答应你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有哪个皇室会接纳冰封一族……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
伯鲁垂下眼眸:“我不是想要补偿,我是在替人类留下一点希望!我的确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
月清魂看向伯鲁上将,对方忽然缓缓抬起手,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衣冠,神情越发的肃穆。
月清魂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他忽然记起眼前的老人一直静卧在床,精神萎靡,此刻的模样却大大不同,本以为对方的身体有所好转,如今看来,只怕是——回光返照罢了!
老人的神色中越发落寞,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极北的黑暗视整个大陆为仇寇,但三国却只知攻伐,自相残杀,就算苟延残喘十年,脚下之地也注定重归洪荒。今日的血与火不过是来日的一场笑话罢了……如果不能令整个大陆缪力同心,这脆弱的文明终将断绝……”
月清魂叹息道:“今日的一切本就是八百年前错误的延续,没有当年的错误,就没有三国的分立,更没有各国的帝王将相。是这个错误给了他们权势和力量,如果没有这个错误,他们也许是平民,也许是商人,也许根本不会存在。所以,三国权贵一定会努力维持这个错误,守住他们的权势,谁想改变谁就会被抛弃,不是每个人都有大人您这样的勇气——”
伯鲁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八百年前的那个错误,因为他半生侍奉的皇朝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是自私和残忍的!
月清魂微讽道:“人类拥有膏腴之地,冰原各族却在苦苦挣扎,雄关长城将大陆一分为二,占据主动的终究是人类帝国,其实人类的开国者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借永夜之手毁灭冰原民族。
只不过他们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对手!苦难磨砺出的是善战的民族!安享八百年繁华的人类,最大的勇气也不过是延续八百年前的错误。一个固步自封,连直面永夜的勇气都没有的民族凭什么延续下去!
现在,战争已经从西北开始了,它已经模糊了正义和邪恶的界限,当战争以毁灭为开端,它必然演变成不输于永夜的灾难!我们所做的一切已徒劳无功……”
月清魂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对他而言,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明白却无法改变,他从未如此地颓丧!
“不要灰心,灾难并不可怕,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创造奇迹的种族!”伯鲁说完,便沉默了下来,他的身形越发地挺立,落日渐渐西沉,山风袭来,冰冷如霜。
月清魂忽然肃穆地退后两步,垂下了眼眸!他非常清楚,对方已经走完了生命的旅程。这个孤独执拗的老人,就算死去,依然如寒松一般矗立。
伯鲁,历史注定不会遗忘这个名字,名满天下,位极人臣,先后两代光明皇之师,本该是令人仰望敬重的存在,却在帝都城以背叛者和投降者的身份结束了一生。此生功过,谁堪舆说?
月清魂叹息之余,忽然发现,十年来,他竟是和对方纠缠最深的那个人!十年前的阴山脚下,伯鲁上将因为他而加入了隐神;十年后的狼城,伯鲁上将最接近的理想的那一刻,却因为他的私心杂念功亏一篑;如今,他又在这人类皇室宫殿见证了对方的逝去!十年的恩怨纠缠,现在想来,竟如同一场离奇的旧梦。
伯鲁上将说他不后悔。心底无私,所以才不会后悔!面前的老人是一个真正的圣者,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自身的得失,也不关心身后的哀荣与诽谤,他所在意的只是种族的生存、文明的延续。他也曾因为灾难而彷徨绝望,但是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