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眼儿眼睛不大,但也没小到成为特点,他的外号来自于小心眼儿,记仇,白天那一仗打得不通畅,越想越气恼,可他恨的不是当时的对手,而是劝架的苗援。
代王府里灯火通明,酒宴仍在继续,殷小眼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越过无数头顶,盯着灯火最明亮的大厅,冷笑不止,苗援本没有资格进厅,只因是崔家的亲戚,与皇帝沾边,也被请了进去。
跟随皇帝来到晋城的权贵子弟太多,获邀赴宴者不到三成,在这里还要分成三六九等,少数人能够进入大厅,与主人把酒言欢,剩下的人只能坐在庭院里,虽然酒菜都是一样的,地位却差了一大截。
权贵子弟们见惯了尊卑有别,早已不在意,能获邀就不错了,只有极个别人心中愤愤不平,殷小眼就是一个。
“如果我伯父还活着……”他喃喃道,想要抱怨一下,可是没人搭理,连同桌的人也不例外,“当朝宰相刚刚过世。”他抬高声意,收回目光,怒视这群从小就认识的同伴,“真是人走茶凉啊,你们的父兄是忘恩负义之徒,你们更甚,还要再加上卑鄙无耻四个字。”
还是没人理他,同桌的少年们彼此切切私语,相谈甚欢。
“楼忌!”殷小眼儿怒喝一声。
胜军侯的儿子楼忌没法再装糊涂了,斜眼道:“干嘛?”
“你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楼忌冷笑,转过身,说:“忘恩负义?殷小眼儿,我听说殷宰相临终之前留下遗言,让你们殷家人全都回乡种地去,你怎么没走?瞧你锄土的样子,种地或许是把好手儿。”
众人大笑,殷小眼儿脸腾地红了,大声辩解道:“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殷家人一个也没回乡……是朝廷挽留殷家,我伯父为朝廷鞠躬尽瘁,陛下与太后都看在眼里,几次挽留,不让我们离京,而且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
笑声更大,谁都知道所谓的挽留只是客气,殷家已经失势,他们自己不肯承认,赖在京城不走。
殷小眼儿大怒,抓起酒杯砸向楼忌,楼忌闪身躲过,却被杯中的酒水溅到,也是大怒,但他年纪更大一些,地位也不高,不敢在王府里惹事,哼了一声,没有当场发作,扭身与同伴说话。
殷小眼儿独自喝闷酒,低声将认识的人都骂了一遍,别人都不与他计较。
闷酒无趣,却能胀腹,殷小眼儿起身去找茅厕,一路上摇摇晃晃,连问了三名奴仆才找到方向。
茅厕里漆黑一片,殷小眼儿怨声连连,“嘿,解个手也要摸黑,王府里肯定有更好的茅厕,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不肯告诉我。”
又来了一位,与殷小眼儿并肩站立,晚来一步却先行结束,殷小眼心生鄙夷,哼了一声,小腹用力,让声音更加响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苗援这回真是皇亲国戚了。”楼忌说,语气缓和了许多。
殷小眼儿不领情,沉默以对,实在挤不出一滴了,才说:“有什么办法?他靠着崔家这棵大树,唉。”
“所以你就忍了?”
殷小眼儿扭头看去,醉酒加上黑夜,他眼里的楼忌缥缈得像是鬼魂,“调拨离间?”
“嘿,你变聪明了,有件事你听说了吗?”
“嗯?”殷小眼儿还没那么聪明。
“出去说话,这里味不好。”
楼忌走出茅厕,避开灯光,站在墙下的阴影里,殷小眼儿茫然地跟在后面,差点撞上他。
“究竟什么事?”
“陛下不是让咱们轮流治军嘛,其实是在试探,看看谁有资格当真正的将军。”
“怎么不早说?我已经轮过了。”殷小眼儿懊丧不已,他治军的时候不太认真,没显出实力。
“傻瓜,还想你自己呢,我说的是苗援。”
“苗援?”
“苗援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白天时哪来的胆子骑马冲进去劝架?”
“是啊,我还纳闷呢,皇亲国戚不只他一个,崔腾都没多管闲事,苗援哪来的胆子……哦,我明白了,这小子分明是看到皇帝在远处观察,所以故意做态,是要讨好皇帝。”
楼忌拍拍殷小眼儿的肩膀。
殷小眼儿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好小子,这点年纪就知道踩人上位,此仇不报……”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报仇。
“现在咱们都惹不起苗援,想报仇,只有一个办法。”
“快说,咱们这些人当中就你最聪明。”殷小眼儿急切地说,又找回几分狐朋狗友的感觉。
楼忌拉着殷小眼儿走出几步,低声道:“听说了吗?崔家的三小姐也来晋城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皇后的妹妹,我更惹不起。”
“她不只是皇后的妹妹,还是冠军侯的遗孀。”
“嗯。”
“冠军侯的儿子随她一块来的晋城。”
“嗯。”
“这两人如今就住在王府里——我只能说到这儿,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想吧,大功一件,就看你敢不敢做。”
楼忌说完半截话,匆匆走开,解手的时间不能太长,他得让同桌的人看到自己,甚至忘掉他这次短暂的离席。
殷小眼儿想了好一会,终于明白楼忌的话中之意,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三分,很快,又被这个念头打动了,喃喃道:“富贵险中求,没有伯父,殷家靠什么东山再起?皇帝憎恶冠军侯之子,崔家将他这个时候送到晋城,必有深意,与其让他们再建奇功,不如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