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一直觉得柳一刀的手段比较有效。就像后来十二橡树庄园罗燕所给予他的,即便不是完全喜欢,也很难一下子拒绝。
具体说,这些际遇与安排,也不是柳一刀有多高明。
高明的只是上面。
上面的头头。
领导。
高高在上,明察秋毫。永远知道你想要什么,他该给什么,而且怎样牢牢把你攥在手心?
于是才有了米饭之上那一只红油油的鸡腿。
有了红烧肉。
有那坛上好的窖藏女儿红和秋露白!
云破月就只能吃糙米饭、老腌萝卜。
那种硬得简直能打死人的窝窝头。
但是只要稍微聪明,就绝对不可以随便抱怨。逆来顺受。乖乖服从。因为身为囚徒,抱怨与反抗招致而来的结果通常不是改善生活,提高待遇,而是一顿暴打、或是强行勒令绝食。
三天,五天,七天。
这样人会在焦躁、饥饿、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痛苦折磨中,获得一次在鬼门关免费旅行与身体自动减肥的大好机会。
云破月虽然只有十六岁,但经过伐木场背木头和前不久那个漫长而严酷的冬天的折磨,已经学会了部分妥协。
妥协就是承认现实。
顺从现实。
知道有些事情你不可改变。
学会了一点点聪明。不拿脑袋撞门框,或者用鸡蛋碰石头,这些看来显而易见,却偏偏有许多人弄不懂。
所以得不偿失、满头大包也就不奇怪了。
云破月没有傻乎乎地去要求人权,改善监狱生活,而是直接对柳一刀说:“我想吃鸡腿。”
完全不婉约。
柳一刀回答也很干脆:“行。”
“行吗?”
“行。”
“怎样行?”
“只是你要给他们干活……”
云破月回答:“好。”
简单明了。
他当然晓得那“干活”的含义。
但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因为除此以外,他别无选择。
因为对比之下,那份色香味俱全的鸡腿饭还是太诱人了。
接下去云破月也说:“我不太懂。怎么来?”
“不要怕,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你想学,我来教你。”柳一刀叹了口气,说,“恰好最近我突发奇想,想收个徒弟。”
“徒弟?”这却在云破月的意料之外。
“你知道我老了,六十三。有时候不爱动。开始喜欢睡觉,喜欢胡思乱想,躺在回忆上面过日子。”
“你可以不给他们干活。我想你想必已经给那些人弄了不少钱?我说的是那些人,是捕快、当官的老爷和监狱里的老头禁卒——”
“那不行。”
“不行?”
“不干活非但没有鸡腿,没有酒喝,而且这些人老早给我准备好了快刀和绳索,只要一天不活动,不是人头落地,就是被套上绳索推上绞刑架……”
“这么无情。”云破月一惊,“看来你也没得选择?”
柳一刀说:“人活在世上,又有谁可以自由选择?如果你明了道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云破月点头:“我在听。”
于是两天之后,云破月的饭碗中也出现了一只鸡腿。
当时这间屋子里若是有第三个少年犯,他一定很羡慕,眼睛发红。希望加入这个队伍。投靠飞贼,为虎作伥。做他人财物的搬运工。
其用意不过乃是一只油汪汪的鸡腿。
又或者不仅仅是鸡腿。
因为不能选择。
或者臭味相投?
当然,如果愿意,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理想和追求。跟着飞贼学技巧,陪流氓进修业务……
是非的界限有时候分的也不是那么明确。
主要看上边的需要。
例如要饭和当和尚,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光彩的职业,充其量不过是社会闲散人员和不织而衣、不耕而食的佛门蠹虫。
自从出了朱皇帝,一切迥然不同。
因为他老人家是要饭出身,在黄觉寺剃度出家。
最后励志修身,率部造反,当了无与伦比的中华大帝国的皇帝。
现在黄觉寺已奉圣命,隆重建造。
听说内部还特别开辟了“御用圣物纪念堂”,包括老皇帝当年穿过的袈裟,坐过的蒲团,敲过的木鱼,用过的饭碗,盖过的破被子。均罩在大玻璃橱柜内,燃起最名贵的西海檀香,再配备几个花摇柳颤、美丽无双的女导游为之讲解,以供国观光瞻仰。
又比如靠贩卖军火起家的罗燕的男人辛老板,研制新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投放战场,罪孽深重,素有“杀人王”之称。
但是建国后老辛良心发现,及时转制,用挣来的大量黑心钱,投资搞起了房地产开发。建设美丽新农村。屡受表彰,最近还当选了中央委员。
可见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同样是小偷小摸。调戏妇女。
放在名人、伟人、亿万富翁的身上是童年趣事,小插曲,为人所津津乐道。放在咱们头上,就是劣迹昭彰。
坏在根上。
因为你曾经什么也不是,现在什么还不是,所以将来什么都不是。不是之不是,必然更加映衬你的不堪。
世间之道,循规蹈矩者必为俗人,天马行空者卓越不凡。
或者倒过来说:
俗人必须循规蹈矩,智者可以天马行空。
又或者说:
小人物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规规矩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