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它最应该慢下来的时候向前奔跑，在最应该风驰电掣呼啸而过时停止不前。它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暗示着我们脚下的雷区与记忆网络中遗留的未解之结，而它自己风轻云淡，安然无恙。
天际最后一片灰白被它用黑色晕染，而人间用大功率灯光向它倔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但是很明显，前者不屑一顾，后者筋疲力尽。
符默闭上眼，靠在座椅上，感受属于这辆车的速度与宁静。她觉得很累，但就是无法说服潜意识同她一起入睡。
整整一下午，她和许宸坐在大厦最顶层的露台上喝酒吹风，中间还听了一段他演奏的小提琴曲。曲子是什么她不知道，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这个男人身上——优雅孤寂，心藏暗伤。
他说，音乐能疗伤，因为他试过。
这个下午也是自符默认识许宸以来他单位时间内说话最多的一次，他用百科全书的语气讲述了他所去过的每一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又用历史大事年表的形式汇报了他精英式的人生轨迹。没有多少细节，很多突兀的转变也没有解释理由，但这并不重要。
车停在了超市外的人行道旁，两人下车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在几十米外的车位停下，刚刚熄火。符默不甚在意，正要伸手去推玻璃离门时，被许宸抢先代劳，而他另一只手也顺势握住了她的。
符默虽然不习惯，但最终没有拒绝。人的思维转折总是古怪，谁知道在哪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就想通了很多从前自己从未理解的事情。她曾经用两个小时帮一个面临破产的经理人分析未来的局面，前一刻他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这个冷血的局外人，拳头攥得咯咯响；后一刻一杯咖啡喝下去，瞬间彻悟，视她为救命稻草。
所以说，阴晴风雪总在一念之间。
符默走在靠近货架的一侧，几步路的距离就挑了好几包坚果类的东西。许宸没有拦着，只在她第四次下手时清清淡淡地说了句：“你搬到我这里来吧，我可以照顾你。”
符默手顿了一下，复而笑了起来，在谁照顾谁这个问题上他还真是会颠倒黑白：“你这是又在嫌弃我吃零食吗？”
“没有，我只是看到很多次你来不及或者懒得去吃饭的时候用这些东西凑合。”
符默扬眉，手一ㄉ又扔了进去，笑意不减：“以后注意。不过先说好，这是给我爸买的，这种东西我还真懒得吃，麻烦又硌牙。”
于是许先生成功抓到了重点：“你要去看你父母？”
“嗯，上次闹了一场，该回去看看了。”符默转头撞上许宸似懂非懂的眼神，只好解释道，“在他们还能想明白并且有接受能力的时候把该说的话挑明，这样遇上大事小事，即便他们依旧不会支持我，也总不会再无所顾忌的捅刀子，这叫心理战术。”
“你原谅……”
“我和他之间没有原谅，也没有仇恨。我可以尽心尽力为他养老送终，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至于别的情感，冷却太久已经恢复不了了。”符默停下来，看着许宸，“你会觉得我冷血吗？”
“不会。”
“那你帮我拎一袋米下来。”
“……”
货架另一边，江晓下意识伸手稳住筐中即将失衡坠地的酱油瓶，却因动作幅度太大，另有两瓶欢天喜地地滚了下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慌忙弯下身，通过缝隙去看对面的人，见他们朝收银台走去才放了心。
售货员闻声而来，第一眼看到满地狼藉怒气将至，第二眼看到即便沾了飞溅起的深色液体也依旧散发着“我很贵”气息的皮鞋与西裤又觉得乐趣无穷，但第三眼看到清江晓那张脸时就原谅并同情他了……
江晓先朝那售货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无奈注视着满满一购物筐的各个牌子的酱油，退回去将它们一一归位。他满脑子都是昔日符默一人拎着几包东西一边嫌弃他添乱一边勇猛地把它们扔进车里的样子，她说她决不依靠任何人。
超市外，许宸打开后备箱准备放置买好的东西，但在打开的瞬间他眼中划过罕见的惊慌。符默在他出神的时候已经将第一个袋子放了进去，刚好遮住角落那个折射出幽暗寒光的东西。他没有多流露出什么表情，接过符默手里的东西，将它们整整齐齐的摆好。
符默拍了拍手上的灰，见许宸看着她发愣，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笑道：“走吧。”
城市又一次陷入凋谢前的狂欢，坐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似乎都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嘈杂的音乐与人群的叫嚷。今夜，巨大的led屏幕不再循环滚动着各个世界顶级品牌脱离人间烟火的“艺术品”广告，复杂的形式与张扬的奢华，全部被单调的背景色与简单明了的字体取代——e.
光芒穿越几条街，穿透挡风玻璃，晃得司机双眼酸痛。
符默感觉到许宸急刹又慢慢加速的小动作，但她撇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到了。”许宸说。
“你是说江晓？”
“不是。”
“哦，如果是后备箱里那个东西的话……我不惊讶，也不害怕，在过去必须存在的东西总是很难放下，我可以理解。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为了改变什么事情耗费了几年的时间才回到这里，我只希望不要前功尽弃。”
许宸超过一辆刻意放缓速度的轿车，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位的女人一定是准备观望此刻网络上已经疯转开来的“世纪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