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臣以刘正明居中,此刻方久月与丛真都看向他,刘正明紧紧板着脸,上前一步拱手道:“请容老臣放肆,确有一事须得赶在今日先帝魂归故里之时,与圣上说个明白!”
皇帝静静看着他,没再出声,他向来懒于多说套话,这就是在等他说下去的意思了。
刘正明下颌的花白长须微微颤动,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掺杂了恐惧,他略提高了声调道:“敢问圣上,老臣风闻圣上于先帝崩逝前夜,正在御幸一名女子,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父亲去世前夜,没人可能料得到他要去世,儿子正临幸个女人也无可厚非,但这事当众向皇帝问出口来,其无礼是显而易见的。堂下众臣都是面露不安。
皇帝却平淡回答:“属实。”
刘正明接着道:“敢问圣上,那女子可是因玩忽职守以致辽东重镇失守的守将赵顺德之女?”
一听此言,堂下许多臣子都露出惊讶与恍然之色。
方才皇帝来前,三老臣虽以圣上不孝为名已然开始放言发难,众臣子中还大多不明原因,听到这里才有了眉目。可是,父亲去世前夜儿子在与一个出身不良的女子鬼混,这事说出去再怎样不好听,似乎也算不得多大的罪过,不至于就引得臣下来当面指责。众人还是默然观望,等听下文。
“正是。”皇帝仍淡漠应答。
刘正明满面悲愤,咬重了语气道:“圣上乃九五之尊,当为天下之表率,如今却冷落皇后,不理六宫,对一名合该罚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大加宠幸,已是大违礼法之事。这也还罢了,圣上明知先帝病况危急,随时可能病发加重,却还交代宫婢莫要打扰,以致宫人夜间将先帝病况反复之事报到隆熙阁时,竟被挡了驾。致使行医大事无人主持,耽搁病情,先帝才由此崩逝。圣上此举已不是有违孝道,更堪称大逆不道才是!”
众朝臣的心都跟着他这句控诉打了个突。粟仟英等一众保皇党人的脸色都凛然严峻起来。
皇家之事没有小事,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盯着,一丁点于礼不合之处都会招致御史言官指责。皇帝不幸正妻,这放到平常人家根本不算什么的一件事在皇家同样是一桩罪责。冷落后宫,不生嫡子之余,却宠幸一名罪臣之女,更是极为败坏名声。
而这些风评上的污点还远不致命,为了与那罪臣之女睡觉而不让下人打搅,以致耽搁延误了父亲病情,就真真是称得上大逆不道之举了。
大燕以孝道治天下,今上的根基与实力现今仍难盖得过三王爷,所占者就是一个名正言顺,换而言之,风评对今上而言极度重要,这不孝的大罪若是落了实,就等于自毁根基,是拱手送给三王爷一个挑明造反的合理理由,那可怎么得了?
乔安国的事,及前几日太妃们在乾元宫的铺垫,果然都应在今日。偏偏又是这三个中立耿直的老家伙受了鼓动出头生事,自己一方有心替今上辩解都落于被动,更不必说,还毫无准备。
粟仟英等人都紧紧提起了心。
皇帝仍是一派平静,心下暗叹一声原来如此。虽早知道源瑢会以绮雯做筏子,却不等到揭秘,还是不清楚他具体会是何样说辞。
安排绮雯侍寝当夜,他确实是交代了下人别来打扰的。可有王智亲自值夜,若是慈清宫当真半夜送来太上皇病危的消息,王智绝没挡驾不理的道理。
慈清宫与隆熙阁都有不少忠于乔安国和源瑢的内侍,想要作证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才延误通报,来搬弄这个是非,是轻而易举。乔安国一倒,这些人自知难免要受牵连,索性依照源瑢安排来反咬一口垂死挣扎,争取活命之机。
此时他再要去叫来涉事之人审问对质,自然是再问不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证词。这个为宠幸罪臣之女而延误父亲病情的罪责,他是不好推得掉了。
原来如此!
皇帝静默片刻,开口问道:“那依刘卿家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呢?”
听起来倒像是今上毫无准备,毫无对策,只强装着平静延挨时候。粟仟英一派更是听得焦虑万分。
刘正明知道下面的话一说出来,就等于是一脚踏进储位争夺的泥潭,再没有半点退身步了,略略静默之后,他暗中把心一横,挺了挺脊背,朗声说道:“古往今来,妖女祸国之先例不胜枚举。赵顺德立身不正,犯下不赦之罪,其女自是难有端正品行。这等媚君祸主之女,多留一刻都是祸患无穷。臣请圣上即刻下令,将那女子送出宫闱,依照大燕律历或入教坊司,或充军为奴,不再为其徇私枉法,以此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这要求表面合情合理,毫无过分之处,但众所周知今上不近女色,如今要他将这唯一一个宠幸的女子送去为奴为妓,他怎可能听从?原来三王爷不光是想败坏今上名声,还想逼今上率先翻脸,自己好稳坐占理的一方。
中立臣下都紧张地等看下文,粟仟英等人有心插口辩解,却一时想不出对策。
潭王观察着皇帝,琢磨他会使出什么招数。二哥看起来仍然平静如初,他是有恃无恐,还是故作镇定?若是有恃无恐,又会是自己有什么疏漏……思来想去,仍是无果。二哥现在除了翻脸硬拼,再没什么退路才对。
而有这三位中立老臣站出来“主持公道”,皇帝若真去为了那个罪臣之女翻脸硬拼,支持者必然寥寥无几。到时的局势走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