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喜交加,顾不上感谢,先拆信来看。是三哥熟悉的字迹,真的是见字如晤。他说自己一切安好,打听到兵营里已将他报了亡故,削了他的籍,他便算彻底有了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唯一可惜的是,沈宪这个名字再也不能用了,往事如烟,一场大梦,他虽侥幸得生,到底有愧于父母兄长。所幸海纳平安诞育一子,尚能聊以慰藉。孩子快两岁了,已牙牙学语,能跑能跳,会叫祖父,祖母,也会叫姑姑。将来长大些,他会告诉他,家族的掌故,忠孝节义的根基,还有他们的汉人姓氏,沈。
“闻娣在京师,觅得良人,兄感慨万千,欣喜亦欣慰,唯愿娣平安顺遂,勿以愚兄为念,善自珍重。”
信平摊在膝头,泪眼朦胧。顾承看着,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笑着安慰,“山水有相逢,一定能再见的。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该为他高兴。”
她点头,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死里逃生的人,能重新活一遍已是不易,她不能也不忍再苛责他,至于用什么名字活在世上,已经不重要了。
想起信里说的,她的小侄子已然能走能语,不知不觉地时间竟过得那样快。一晃的功夫,就到了四月末,柳絮纷纷扬扬,一天一地都是。隔着窗子望过去,在艳阳下,像是漫天飞雪,也像是一团团闪着金光的飞花。
按之前推算的临产日子,大约也就在这几天了。沈寰已彻底不出门,因为小腿肿胀,连床都懒得下。
顾承答应过,交代完店里的事便赶回来陪她,一直陪到她出月子。她安心在床上又吃又喝,老嬷嬷拿她没办法,只是一个劲叨咕,“老这么不动弹,孩子哪儿能生得下来……”
天色渐暗,这厢顾承打点好手边事,蒋钊看着他把一堆吃食装上车,笑着打趣,“难为你备了这么些她爱吃的,连端午的粽子都不忘采买,真是要去伺候月子了。你们夫妇啊,眼睛里只有对方。我都禁不住,替那个没出生的小娃儿捏把汗。”
顾承摇头笑笑,“她连着几个月没能好吃好眠,受了不少罪,我总想着要好好补偿她一回,不过尽心罢了。”
俩人正说着,前头街上忽然一阵骚动,人群像是被驱赶似的,四散跑开。蒋钊上前,拦住一个路人问出了什么事。
“九门关闭,前头街上戒严呢,五军都督府的人把路都封起来了……说是从即刻起,不许进人也不许出人。听说……是皇上病危,这会子传召了阁老,怕是要不行了……”
蒋钊一惊,回头望向顾承,两人面面相觑,直觉事发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行了?”顾承喃喃道,“赶上这个时候,今夜必然走不成了。”
蒋钊也觉得蹊跷,一阵起急,莫非是良泽那头出了岔子?可终究是猜测,说出来徒惹烦恼,“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混出城去。”
“难,不光今夜,明天城门也未必会开。”顾承冷静下来,沉吟道,“按说皇上病重,原不至于这样,必然是有不同寻常的症候。内廷的人在御前待命,忠王这个当口也不会流连在外头……我看,还是再打听打听罢。”
“蒋兄,”他忽然转口,“拜托你,请你替我回去看看。我放心不下,只有麻烦你跑这一趟。”
目光真挚恳切,蒋钊无法拒绝,他沉沉颔首,“好,入夜之后,守卫多少会有所松懈,我趁机溜出城去。倘若城门一直不开,我会想法子回来找你,告诉你消息。总之,你放心就是。”
顾承答应着,却难以真正安心,妻子即将临盆,他却不在身边,难道这一次他真的要对她食言了?早知如此就不该离开她,明知道她就快生产……可是现在再后悔,已是于事无补。
傍晚时分阴云滚滚,沈寰莫名觉得心浮气躁,躺在床上翻腾了一阵,还是平躺下来才觉得舒服些。窗外一道闪电划过,远处雷声隆隆。她觉得面前有团白雾,雾气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是父亲!他来看她了,可为什么他面容忧戚,眉间隐隐含着怒气,他忽然伸手指着她,厉声问责,“为父一生磊落,不料身后竟养出你这样不忠不义之辈,弑君大逆,至社稷倾崩,我虽死亦无颜再见主君、昔日同僚,沈寰,你误我啊……”
她大骇,急欲辩解,可再抬眼哪里还有父亲的踪影,面前是一群不相识的牛鬼蛇神,用铁锁拖拽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人伸臂向她凄厉哭诉,“你说过会救我的,你骗我……你罔顾我的死活……”
是良泽,她上前,猛然间那张脸竟换作是顾承,他浑身浴血,神情痛楚,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我是为你死的,你今生欠我一条命,来世我会找你讨还……”
不,不会的,他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她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推搡着走远,急忙大喊一声,“纯钧别走……”
猛地睁开眼,满头满脸汗如雨下。喘息良久,才晓得原来是场梦,幸好,只是场梦。环顾四下,灯火昏暗。她强撑着坐起来,小腹却生生作痛,一股暖流倏然涌出来,她伸手去摸,裙子已濡湿一片。
她大喊,“嬷嬷,白音。”她们闻声赶来,一见她的样子,老嬷嬷立刻吩咐,“赶紧烧水预备东西,这是破水了,马上就要生。”
一屋子人忙到起来,跑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