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良辰、月色如洗,亲朋旧友、欢聚一堂。
无论是为了警惕无忧山庄的报复,还是为了试探东方世家的态度,这场在特殊时期举办的接风夜宴,邰哲峙似乎都不应该缺席。就如肖璐所言,江笛与东方赫都是冲着覆天帮来的,若让他们与南宫世家达成协议,后果将不堪设想。在这种情况下,身为覆天帮帮主的他又怎能不去呢?然而他却偏偏缺席了。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位故人。
夜深人静、曲终宴散,就连代表他出席晚宴的肖璐都已回来复命,这位故人却依然迟迟未到。肖璐带回来一个颇具深意的消息,那就是南宫无敌与韩青韵也出席了晚宴,足可见对南宫世家对这场晚宴的重视。否则以南宫无敌的身份与个性,又怎会屈尊降贵、亲自为这些后辈接风洗尘。
但不知两位老前辈今晚是否有所收获呢?
邰哲峙微笑。对于这场晚宴上可能达成的协议或联盟,他并不关心,也根本无须关心。肖璐告退之后,他又看着手中的书,神情安静而专注。这是一本唐诗,他正翻到韦应物的《淮上喜会梁州故人》一首,目光停留许久,似乎颇有感概。
就在这时,房门推开,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莲步轻移,伴随着淡淡的幽香,应该是位美丽怡人的妙龄女子,然而却不是他的助手肖璐。
邰哲峙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三少夫人芳驾莅临,有何赐教?”
“你怎么断定我就是三少夫人?为什么不是肖姑娘呢?”对方软语反问,稍显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面对他的客套,对方却是直接称呼“你”“我”,倒是出乎意料之外。邰哲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人的声音、面容乃至于身份都可以伪装,唯独脚步声无法作假。三少夫人气息悠长、眼中精光隐而不显,必定是位深藏不露的内家宗师。虽故意放重脚步,然步法之平稳灵逸远非肖璐可比。”
对方莞尔道:“我好心提醒,你倒自信得很,说了这么一通夹枪带棒的话。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是什么三少夫人,你认错人了!”
邰哲峙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女子年约二十,在朦胧的灯光下,面容娇美、灿若玫瑰,不是那日他在玉茗园中见到的三少夫人是谁?只是当时她态度清冷、矜持而含蓄,而此时却笑靥如花、温柔悦色。
迎上她明亮迷人的双眸、温暖娇俏的笑容,邰哲峙竟不由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心中似有所动。
——方才对着肖璐两靥生春、美人醉酒的惊艳一幕,他尚且连头都没抬,怎么此刻反而会对一位是敌非友、并且即将成为人妻的女子动心?莫非这位三少夫人真有什么摄魂夺魄的魔力?
“如何?”叶心微笑道,“是不是认错人了?”
“在下不明白少夫人的意思。”
“还叫‘少夫人’吗?呆子!呆子!”
这两句“呆子”叫得娇中带嗔,美目流动,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邰哲峙乍闻这两字,竟真的呆住了。
呆子!呆子!
好遥远的称呼,如此听来竟仿若隔世。
“你在读诗吗?”叶心甜甜笑着,又上前一步,毫不避嫌地俯下头往他手中的书卷看去,轻吟道,“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好一句‘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倒是今日之写照了!只是故人鬓未斑、发未白,反倒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呢!”
邰哲峙讶道,“谁是故人?”
“你倒来问我?你今晚不去赴宴,不正是为了等这个人吗?”
“在下的确在等一位朋友,但不知三少夫人与她是什么关系?”
“她也是我的朋友。”叶心轻叹道,“而且她托我告诉你一声,她来不了了,永远也来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她死了。难道你没听说?”
邰哲峙闻言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轻松开怀,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得很远。他一边笑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眼前的人,就连眼中都带着浓浓的笑意。
叶心一直等他笑完,这才问道:“你笑什么?是不是说,一个死人怎么会知道有人在等她,又如何能拜托另一个人来替她赴约?你是觉得我这个谎话编得太拙劣了,所以可笑?”
邰哲峙笑着摇头:“我笑的是这个死人生前记性不好,死后反倒记起故人来了!”
“十年的时间太长啦!一时记不起来也是有的。”
“十年前的事记不得也就罢了。可十年之后重逢,我们又见面多次,她居然始终记不住我的名字容貌,每次再见面时都要问我是谁。”
“她的记性可够差的!”叶心叹道,“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可惜,但却可恨。”
叶心一愣,讶道:“为什么?她活着时你尚且不恨,如今人都死了,为何反倒恨起她来了?”
“她活着时虽然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可同时也是个无依无靠、无魂无魄的可怜人,所以我不但不怪她,反倒觉得同病相怜。可如今她虽死了,却拥有了我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何不让人眼红妒忌呢?”
“她拥有了什么?你梦寐以求的又是什么?”
邰哲峙神色平静,目光移向闪烁的烛光,缓缓道:“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