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清盈低悦,温柔如春风,徐徐拂过大地,带着一片生的喜悦,偏偏于极深处,又蕴着一缕缠绵不尽的淡淡哀怨,化作刻骨相丝,轻轻裹向静立的天子。
朦胧月色下,春天一般的丽妃站在草地上,蓝裙委,自生出一种不似人间的美丽来。
面对这样的美,陈远默不作声,心底又泛起一种欺骗的罪恶感,却立刻被少年压下,平静道:“虽然不大合,却很动听。”
丽妃睁开眼,轻笑道:“若是静妃姐姐知道陛下如此评论她的小诗,定然十分伤心呢!”
“秋至宫的静妃么……”陈远不知这诗是何时赠予,更不知自己该不该知道,只好淡然转口道:“你有一个好平仪。”
丽妃一惊,皇帝虽对自己很好,对宫女可就不大妙,面上现出担忧神色:“桃夭自己跑出去了么?她……”
“她很好,很勇敢,很聪明,对你也很忠诚。”
丽妃心中奇怪,皇帝以前称呼总是“爱妃”、“美人”、“苑儿”之类,从不像现在一样直呼“你”,这般生硬,稍一想下,自以恍然:“……陛下这般欲接近我,又要远辞,是在锻炼自己的心么……”
陈远若是知道丽妃如此想,定然会说,不是欲近还辞,而是欲要远离,却偏偏不得不接近。
只是这番微妙巧合心思,既不说出口,便无人得知了。
丽妃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款款敛衽道:“臣妾谢陛下宽恕之德。”
“要主动出击……”陈远这般想着,皱起眉头,道:“莫非在丽妃眼里,朕的胸怀,还不足以容纳一个小小的宫女么?”
如春芳一般的丽妃抬起头,凛然直视天子,迸发出一种温柔的坚定来:“陛下平治天下,自有雄才大略,只是御下稍严,臣妾也曾多番劝谏过的。”
美人如此无惧直视天子,悍然进劝,更胜桃夭许多,这种温柔如水,又坚定如石的气质,忽然令陈远想起苏春水,那位美丽的少女,成王世子洛远名义上的未婚妻。
她在维扬幻境中出手不多,剑光明媚如春,温暖如生,也是如丽妃一般温柔,只是在磐石般的坚定中,更有一种几乎无坚不摧的明锐锋芒,那是经过艰苦的武道修行后,锤炼而出的美丽光辉,闪耀着鲜明的个人印记,是她与别人截然不同的最大标志。
陈远仔细观察丽妃容貌,发觉与苏春水并无多少相似之处,只是那种气质,总让少年觉得,苏春水武道未成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陛下?”丽妃咬着唇,轻轻唤了一句。
“无妨。”陈远摆摆手,毫无恼色,似是感慨道:“此番闭关,不理政务,难得清静下来,定中生慧,朕忽然想到了许多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东西,发觉丽妃说的也不算错。”
丽妃睁大眼睛,似是不信,反应过来后,惊喜道:“陛下此次闭关,果然进益极大呢!”
陈远挥了挥手,道:“朕此次来,是因为一个人。”
一阵夜风吹过,层层拂动满庭淡绿色的波浪,零星的小色白花不住摇曳,初生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唱歌,越发显出小溪对岸宫中暗淡的灯火来,丽妃沉默片刻,道:“是刺客么?”
对于这位深宫美人的敏锐,陈远不得不再次暗暗感叹,道:“现在还只是暗线。”
“那人潜进春芳宫了?”
“嗯,黎卿与那暗线互拼了一记,击伤了她,却也给她潜了进来。朕午后有事,却是没来得及接到禀报,暮时才知,皇后与青绫同意了御林围宫之事,便急急过来了。”
皇帝面色虽淡,口中却是在解释,又孤身亲自踏入随时可能被刺杀的莫测险境,丽妃心中感动,那一丝委屈不安早已不见,只觉胸膛中有种强烈的感情在涌动着,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又想起正事,忙道:“这里危险,陛下快快退出去罢!”
陈远盯着她:“那你呢?”
丽妃稍一迟疑,咬着唇,轻轻道:“陛下原本打算怎样做?”
“接你出去,夷平此宫。”陈远有心一试,如此说着。
“不可!”丽妃不禁倒退一步,摇着头,眼中闪着泪光,“宫里还有百余名宫女,不能那样做的!”
陈远心中暗赞,却目光一凝,淡淡道:“你想用性命来要胁朕?”
丽妃拼命摇着头,泪光却渐渐隐去,轻轻道:“陛下喜爱臣妾,臣妾又如何敢利用这份感情来要胁陛下?”
“这倒有意思……”陈远想着,道:“那丽妃打算如何?”
丽妃定下神来,道:“这宫中一百三十七名宫女,臣妾俱都熟识,不如命她们一一队列前行,让臣妾逐个辨认,这样既不会让刺客跑掉,也能救下她们的性命,显出陛下的宽大为怀来……好么,陛下?”
陈远默然片刻,道:“丽妃可知,朕来之前,最担心的是甚么?”
丽妃美目流转,玉脸上忽然飞起一抹淡淡晕红,垂首道:“臣妾不知。”
陈远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丽妃先行。
美人轻移莲步,出了宫门,默默感受着心中喜悦,忽听身后皇帝道:“如此一看,这春芳宫的宫墙倒显得颇为多余,与内里的生机相对,更像是一层禁锢,而不是保护了。”
丽妃回眸一笑,百媚蔓生,道:“臣妾宫中建成那个样子,已是大大的违了例,若再将宫墙拆了,岂不更招非议?”
陈远负手前行,纯以欣赏目光,瞧着美人丽态,淡淡道:“有朕在,非议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