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德十一年三月,京中日头渐渐暖了起来。夜雨过后,芽尖晨露微着,晶莹剔透。晴风微醺里,杏花三三两两绕指轻舞。
官办的迎春会便设在城外二十里处。
“少东家,昨夜送的新货。”
方锦年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半口,笑意便噙在眼眸,今年的龙井又能卖上极好的价钱!“赵伯,今年又托您的福。”
“是托少东家的福!”赵伯乐得合不拢嘴。
方锦年不禁莞尔。
封城龙井家喻户晓,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官宦人家,无不趋之若鹜。
方家便是经营这茶叶生意的。
今日迎春会上,来的非富即贵。
她费了不少心思才拿下京兆尹,于是迎春会上的茶品用度通通出自方家。所谓抛砖引玉,水到渠成,这茶香满园,稍加打听便知出自何处。
钱家怕是还蒙在鼓里,知晓了定会气得不轻。
……
果然,“少东家,方家这步走得精妙啊。”
钱誉睥睨,“投机取巧,雕虫小技,我钱家何需如此!”
方钱两家向来是生意上的对头,封城龙井方钱两家一直平分秋色,此次倒是让方家出尽了风头。
钱誉戏谑:“鸿胪寺卿黄玉郎已经卸任,往后由新上任的户部侍郎监商,看他方锦年还能嚣张到几时,一身脂粉气!”
娘炮!
阿嚏,方锦年好容易在园中寻了一处躲避,今日她裹胸束得太紧,委实遭罪得很,赶紧趁着眼下无人,透气要紧。
……
远处,起哄声就不绝于耳:“谁说母猪都娶的!”
“啧啧,宁兄,你就上门提亲吧。”
“方老爷子可是京中首富,除了那方锦年,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娶了她就娶了方家一半家产。当初谁说的,就算这方槿桐是母猪他也要娶的!”
中间的公子哥羞得脸都绿了:“是!我是说母猪都娶——但没说——这样的也要娶啊!”
噗,周遭纷纷笑开。
公子哥鼓起勇气,再度望过去。
只见那“方槿桐”,画扇轻摇,浓妆艳抹,似笑非笑剥着葡萄。长得壮是壮了些,丑是丑了些,惊悚是惊悚了些——咽口口水,其实传闻倒也……
突然间,那厢的慢条斯理变成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之势将水果抱盘啃完,又欢喜抹了脸,舔舔手指,顺带“回眸轻瞥”众人。
公子哥一个duang,吓得连连摇头,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围笑抽。
……
水榭亭台这头闹得正欢,引得对岸不少人驻足。
坊间素有传闻,首富家的女儿食大如牛,相貌奇丑,天生哑巴,还举止不雅,愁嫁着。但传闻归传闻,慕名前往者不胜枚举,最后无不吓退而归。
偶有不明真相或不死心的,遭遇大抵如此。
百里鸿指尖轻扣杯沿,唇边笑意,好似看得津津有味。
“百里兄,何时回京的?”景同瑞上前寒暄。
景同瑞是将军府独子,旁人自然殷勤招呼,他是借百里鸿脱身。
百里鸿也不点破,从善如流,“景兄。”
先前就见他热闹看了许久,景同瑞顺势打量:“说这二人是兄妹,还真不敢相信。”
方锦年便恰好回头。
个头虽然娇小,一袭华衣锦袍却很是精神。
五官清新秀丽,尚有几许稚气,应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旁人招呼,她就言笑晏晏,“薛老板,幸会!”
谈吐举止彬彬有礼,又拿捏有度。
百里鸿嘴角微牵,悠悠端起茶盏,沾了一口。
茶香就似从茶盏中溢了出来。
景同瑞边是调侃,便是感叹:“玉髓晨烹谷雨前,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每年第一撮明前新茶,千金难求。他是拿一盏上品龙井,换你明前新茶的瘾。啧啧,果真是一本万利。方老爷子去年突然中风,方家的生意又遍布各地,方锦年接手其实不易。今日这封城龙井,钱家竟是略输一筹。”
言辞间,算得上赞赏。
百里鸿却不置评断,“走吧,许久不见,喝一杯?”
景同瑞却之不恭,笑着拍拍他肩膀,一同去了内堂内去里。
待得方锦年回眸。
人已不在,只觉好似从前在何处见过。
“少东家。”
恰逢家仆来寻,她也抛诸脑后,兰姨找她有要事,听说曲伯有消息传回,她要赶回方府去。
……
“此次回京待多久?”少了寒暄,景同瑞开门见山,百里鸿便如实作答:“恩师要人分忧,调我回京中。”
景同瑞喜出望外,酒过三巡才问起:“回京任何职位?”
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百里鸿微微抿唇,眸间的笑容便别有意味,“户部侍郎,监商。”
景同瑞诧异:“你去监商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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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
方锦年又是连连两个喷嚏,今日倒是怪得很,怎么都有不好预感。
定是钱誉那只幺蛾子。
下半年官府推行榷酒制度,钱家免不了要从中作梗。
她回来得急,兰姨递上茶水:“曲伯差人送口信,听闻今年会由新上任的互补侍郎监管督酒,钱家今日才去拜访,就吃了闭门羹。”
新上任的户部侍郎?
方锦年愣住,脑海里搜了半晌也没寻到对应的。
兰姨便笑:“早两年的探花,外地赴任,才奉了皇命回京,是顾相的得意门生,小姐该是没见过。”看她,呸呸呸,改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