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人的时候,张所端着他的大茶缸子忧愁地靠在我的办公桌上。
“那个强哥的案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强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是啊,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张所忽然站起来,把大茶缸子往办公桌上一砸,吓得我一跳。
“有你这样糊弄领导的吗?”张所瞪圆眼睛。
我冤枉死了:“您问我干嘛,我知道的也不比您多啊!”
“我就奇了怪了,”张所两只肥手插在腰上,“发生这么邪门的事,你居然问都没问过?”
我:“问了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张所一副快要被我气哭的表情:“该说你小子迟钝呢,还是淡定呢?”
我:“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张所又被气笑了。伸出一根火腿肠似的手指,冲我鼻子指两下,来回踱了几个方步,又冲我鼻子指两下。
“这些天,老崔没找过你?”他问。
我:“没啊。崔队长跟您是老同学,要找也找您啊!”
张所插腰,冲天花板喷一口气。显然崔阳也没找过他。
我想我要是再不配合,有可能真把张所给惹毛了。
“我记得那会儿崔队长说过,会有专人下来指导的?”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专人下来了没有?”
张所:“我也想知道呢。”
我:“当时听崔队长的口气,他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似乎这类案子有专门上报的渠道,这么说,是不是有专门管理的部门呢?”
张所用沉默表示了对我的赞同。
我试探地提醒:“张所,您老也是当了二十几年的警察了,您就没遇到过一件两件说不清的案子了?”
“我?”张所呵呵一笑,“我还真没遇到过。我跟你说,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死人呢。”
我:“呵呵,这是您祖上积阴德,保佑您呢。”
张所一撮嘴唇:“这么一说,可不是嘛!”
我:“那您跟崔队长都快三十年的交情,他以前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的案子,您真不知道?”
张所本来想双手抱胸。但因为人太胖,这样反而更吃力,便改成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摸着下巴。他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会儿,真想起来了。
“对了,”他两眼放光,“我怎么把那件案子给忘了!”
我也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张所:“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二十年前,我们天龙市可是出过一个大案子。全城轰动。有个老师把两个小学生囚禁在地窖里,地窖就在学校的花圃里。”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冰窟窿。
张所却还是一无所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两个小学生被找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女孩已经死了,而且大腿以下的部分都没有了。另一个小男孩倒是全须全尾,但是脑子坏了,什么也记不得了。”
“那个老师二十年来一直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年,我跟老崔都还是新手。不过就是新手,他也比我能干。我在派出所里给领导斟茶送水,他已经跟着师傅出现场了。他的师傅就是当时的刑警队队长,总共就带过两个徒弟。”
“他师傅是个人物,以前追一个黑道老大,一个人徒手对付四五个人。人家都是这么长的大砍刀,”张所说着说着,也激动起来,“一刀砍过来,幸亏他躲得快,刀锋贴着面皮过去,差点儿把耳朵削下来。缝了好几针……”
我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那个长得很凶的警察大爷。他左耳根那道蜈蚣一样的疤,是那么清晰。
还有那个低着头,把我们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的小警察。
我猛地站起来,吓了张所一跳,讲得正溜的话都给剪断了。我也不管他,低头就从他身边急急忙忙地走过。
张所在后面喊:“你搞什么鬼啊!”
我头也不回地道:“上厕所。”
张所愣了愣,又好笑又好气:“瞧你那怂样,这就吓尿了。”
我像一只被鞭炮吓得魂飞魄散的老鼠,极尽仓皇地跑进厕所。在里面乱糟糟地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就将厕所从里面锁上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才安心地冲到洗手台,哗啦哗啦地死命用冷水洗脸。洗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直洗到面皮都在隐隐作痛,我才抖着手停下。
原来崔阳认识我。
我还以为一年多前他来找张所,我就先认识了他。不过是我在自作聪明。
我抓紧了洗手台的边沿,任凭掌心传来刺骨的冰凉。
我现在需要冷静。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从头开始想。
不,不对。他不应该知道是我。
他只是见过七岁的我,怎么可能认得出二十七岁的我?我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体表特征。就算是亲生父母,二十年不见,也不可能根据七岁时的孩童模样,认出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哪一个不要靠dna检测。
而且我已经改了名字了。我那时候都不叫裘家和。
对,他不可能知道是我。
我反复地想了几遍,确定这个判断无误,心跳也渐渐地稳定下来。
那种头皮发麻,好像身在冰窟窿里的感觉也开始远去。
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掏出纸巾把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道:裘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