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躺到祭坛中间的长形凹槽里,笑着跟大家道别。
“都别难过啦,人活着,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重要的是死的有意义,能在临死前帮大家一回,我老头子求之不得呢。”
阿孟伏身跪着,用哭腔道:“老叔,我们等下就要走了,剩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要是饿了,就吃点东西,渴了就喝点水……想跟人聊天了,就对着天空说说话儿。我们虽然都不在跟前,但是都能听得见呢。”
“好,别哭,哭什么!我这劳累了一辈子,就从来没好好休息过,年轻的时候就想啊,什么时候能睡个安稳的觉就好了,你看,这不来了么。趁这机会,我好好休息休息,让老胳膊老腿也放松放松……你们都回去都消息,七天后再过来时,这池塘里都是水,明晃晃透着底的清凉的水啊,想喝多少喝多少,再也不会有受渴了……”
老叔似乎真的倦了,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阿梦揉了把脸,不忍心却又不得叫醒他,“老叔,您记着,见了塘神,要跟他说,六十年,六十条人命就好。咱们这代人只能做到这里,再往下……孩子们的命运就让他们自己掌握!”
老叔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听清,迷迷糊糊的应道:“好。”
阿梦带着众人起身,哭道:“老叔,我们真的走啦!”
“走!”
“老叔,您保重,不寂寞啊,以后每年都会有人来看您的!”
“水啊……好多水……真好。”
阿孟手捂着眼睛,大声道:“给老叔道别,咱们走!”
“老叔保重,我们七天后再来看您!”
七天后,食物没了,水也没了,老叔用意志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已经灰暗的与死人无异。
然而他还活着,为了心中的期待和梦想而活着。
干涸的塘底终于长出了一朵像巨伞一样的蘑菇,老人一瞬间精神起来,抓着铁牢栏杆坐了起来。
蘑菇下面,是一个美丽无双的红衣少女,她眼睛有着妖怪的冷漠无情,也有着神的慈悲与怜悯。塘神雨螭,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到来。
老叔眯着眼睛,希望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您就是神?”
雨螭道:“我是塘神,你把生命献给我,想要求什么?”
“水,我想要水,让整个安桃,不,整个江城甚至附近的受旱灾的地方有足够多的水!”
“我可以做到,但是每年必须献上一个相应的生命,你们人类能做到吗?”雨螭问。
“能!”老叔激动的胡子都跟着颤抖。
雨螭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丢到老人跟前,“那就签立契约,看清楚,时间是一百年为单位。”
老叔准备按下手印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我只想签六十年。”
“嗯?”雨螭冷笑,“你可想清楚,同我签立了这纸契约后,的确会有你想要的水出现,但是整个江城也会因为这纸契约而被诅咒,倘若我日后走了,水也会被带走。再往后说,莫说六十年,就是六百年六千年估计也不会水。到时再想与我签立契约,便不是一年一条性命的上贡了。”
迟疑了会儿,老叔依旧固执,“六十年,我只签六十年!”
雨螭蹲下,“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只签六十年的?”
老叔恍神,“是阿孟。”
“哪个阿孟?”
“我们镇上的冯阿孟。”
“冯阿孟,我记住了,”雨螭微笑,“我答应你,六十年便六十年,签。”
老叔咬破手指,颤微微的将带血的手指按到纸上。
不待他再看第二眼,契约便自己消失了。
老叔紧张的东张西望,“契约签完了,水呢?”
“水?”雨螭道:“水不就在你的身下么?”
老叔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已经浸泡在了水里,他开心的趴下去喝了几口,哈哈大笑起来。
水流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水面慢慢没过老叔的腰身,脖颈,头顶……他连挣扎都没挣扎就淹过去了。
很快,整个池塘都充满了澄清冰凉的水,满满的一坑,仿佛随时都要溢出去。
远处,阿孟正带着人带着桶和盆朝这边赶来。
雨螭眺望一眼,立在伞下低语,“冯阿孟,逆天而为强召唤神灵,真想知道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在快要到到池塘时,阿孟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众人连忙扶住他,“阿孟,你没事儿?”
阿孟仿佛已经陷入黑暗之中,伸出手在自己脸前晃了晃,苦笑,“我……好像是瞎了。”
众人震惊,“怎么会这样?要不要先去看医生?”
“不用,”阿孟平静的站起来,手指着正前方道:微笑,“我已经闻到水的味道了,你们有没有闻到?”
后来,安桃有了充足的水。
慢慢的,文秀、丽川、青莞乃至整个江城都有了水。
阿孟的眼睛始终没能好转,他仿佛已经知道好不了了,也从来没有去求医吃药。
老叔的女儿秋丽时常跑来照顾他,后来两人日久生情,慢慢住到了一起。
他们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次年夏天,有人发现阿孟溺死在池塘里。
曾经的大旱终于过去,那段痛苦的悲伤的记忆慢慢被人们淡忘,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神秘危险的池塘。
仿佛自阿孟去世,这个池塘便有了个可怕的惯例,每年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