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远呆立在那里,似乎已经被魏楚说懵了,他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魏覃出不出兵到文武将之争。但是魏楚一番话却说得他无言以对,他自认对武将没有偏见,可也总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些人不通文墨、粗鲁莽撞,就像魏娘子说的,作为一个世家子,他就算自认公平,可是依旧会把自己摆在这些庶民之上,恣意评判。
冯安远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的神色,眼神也有几分迷茫。魏楚看着他这副样子,边叹气,摆了摆手:“说实在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是迁怒了,实在抱歉。”
冯安远听到魏楚这么说,立刻激动地抬头:“不,二娘子说的对。士人当担天下兴亡,天下以万民为先,可笑我却一直自诩高于庶民……冯某实在是无地自容。”
魏楚看了他一眼,神情晦暗不明。说起来,世卿世禄,贵胄膏粱,她不否认他们的能力,但是她反对他们的垄断权力。说得难听点,魏家也想上位,所以在野心方面,倒也没资格指责别人。但有一点,魏楚是真心觉得,魏家上位要比世家绵延好得多,至少,魏家会打开阶层流动的通道,让庶民有机会进入上层,替换掉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
但是世家却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们依靠的力量是家族,是联姻,是一代一代垄断社会资源,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庶民崛起。如果一个国家永远只让一批人显贵,阶层彻底固化,那么社会动荡就永远不会结束。
然而,毕竟还是有异类的,至少冯巳和冯安远还带着几分先人的风骨,然而,有些东西的抉择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所以秦丞相能够以死明志,但是冯巳却只能用致仕来妥协。对于冯家,魏楚是想拉拢的,一方面,他们确实有真才实学,另一方面,世家之中,冯家是比较能够接受庶民的崛起,因为他们心中好歹还存着天下。
魏楚本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她看冯安远那个受到强烈冲击的样子,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她想给冯家这个以后的掌权者,灌输不同的思想,让他能够接受她的想法。
魏楚斟酌了一下,特别诚恳地开口:“听说冯郎君这些年一直在画大梁堪舆图?”
冯安远本来还一副无颜见人的神情,听到魏楚忽然转了话题,他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是的,动笔已有数年,但大梁疆域辽阔,山河壮丽,冯某尚未踏遍,堪舆图也一直没能画完,实在惭愧。”
魏楚点头,又问:“那冯郎君可曾去过凉州,或者旁的戍边之地?”
冯安远摇头:“尚未。”
魏楚弯唇一笑,似乎别有深意:“那么郎君不妨去看看,那里的山河风景,不仅能让郎君的堪舆图更加完整,还能看到一些与长安有着天壤之别的景象。到过那里,也许郎君会有一些新的想法。”
冯安远思忖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向魏楚一揖;“多谢娘子指点,凉州之行,冯某不会错过。”
魏楚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石阶上传来:“冯郎君,魏娘子,这么巧?”
魏楚呆愣,蓦地转头,就看到桓昱一身戎装,带着苏祁慢慢地走上来,她一抬眸,正好对上桓昱的眼神,她莫名地有点心虚。之前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件,魏楚就算再笨,也基本上摸清了桓昱的脾性。所以她很肯定地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估计又要醋海翻天了,尤其……嗯,冯安远长得让他很有危机感。
魏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她转头一想,自己也没做对不起桓昱的事,明明是这个男人小肚鸡肠,她为什么要畏畏缩缩的?想到这里,魏楚又很果断地挺胸收腹,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冲桓昱拱了拱手:“韦校尉。”
冯安远也唤了一声:“韦校尉。”
可是两人这一行礼,桓昱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前些日子就发现冯安远这小子不怀好意,没想到今天就撞上了这两人单独相处……
他心里有些烦躁,冯安远不是薛衍,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能一杀了之,更何况,冯安远长得好,学问好,品行好,两辈子都名冠长安,冯家还有什么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他逐条逐条地把自己和冯安远对比,骤然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胜算,他整个人都偏执了起来。
桓昱冷着脸,看向冯安远的眼神非常幽暗:“冯郎君怎么在天穹寺?”
冯安远答:“天穹寺慧悟大师佛法高深,冯某曾厚颜求见,承蒙大师不弃,每月都允许冯某上山听禅。”
桓昱听到这话,心里反倒高兴些。很好,阿楚从来都不信什么佛啊,禅啊,这两人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
桓昱又问:“既然是来听大师讲禅,冯郎君怎么不进去?”
魏楚听到这话,尴尬地咳了一声,她知道桓昱看冯安远不顺眼,但是也不能这么直接地把人赶走呀!
然而,冯安远他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竟没听出这里面的意思,他反而笑着对桓昱道:“冯某与魏娘子巧遇,冒昧地请教了魏娘子一些问题,魏娘子的一席话,让冯某受益良多。忽略了时辰,实在惭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安远这话落入桓昱的耳朵里,那就是赤裸裸的示威,他的心情一下子就阴暗了起来:“既然如此,冯郎君恐怕要早些进去了,误了讲禅的时辰就不好了。”
冯安远还是没感觉到桓昱满满的恶意,他笑着拱了拱手:“多谢郎君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