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这个时节的杭州城,正是一派“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景致,连春风中都带着春泥与春花的气息,嗅得人暖洋洋的浑身舒坦,所谓风和日丽,不过如此。
清晨之后,日影斜斜,某个人家的院子里开始架起了炊烟。
那炊烟也是懒洋洋的,从最初细细条带似的,缓缓的才变的越来越有层次、越来越有烟尘气,最后在朝霞中被染出淡淡的颜色,又仿佛山川大河中的仙尘一般,在这春风中洋洋洒洒的吹开去了。
炊烟顺着陡峭的屋檐吹落,带着朝食的麦香气,惹得穿着开裆裤的孩童坐在磨盘上眼巴巴的瞅着。
炊烟又随风飘洒着,弥散在这广博又热闹的杭州城上空,被这份喧嚣的热闹牵引着,终究被风吹到一块去。最终最终,或是化作了西湖湖面上的白晨,或是化作了烟花巷子里姑娘们梳妆镜上的霜气,又或者,仅仅是化作了闹市里的一道风尘,与春色三分一起,化作了点点离人泪。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着杭州城街巷水道的玲珑变幻,也晒着这片集市的热热闹闹。
从陆氏书画行的铺面里,隐隐约约能够听到西市主街的喧嚣。侧耳倾听,隐约能够听到里面夹杂的声音,那是烧饼、糖渍的叫卖吆喝声,还有孩童们缠着大人哭闹的声音种种。
只是这些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什么,落到耳中恍恍惚惚的,似乎听到了,又听不真切,只是冷不丁的一声又一声的响着。若是闲来无事,怕是能够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又夹杂着每日的晨钟暮鼓,便足以了此残生。
这便是所谓闲适了。
水畔听钟七十载,文端先生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喧嚣与吵闹,猜付着如今入耳的钟声,到底真的是晨钟暮鼓,还是老人家自有的耳鸣,一时间,不禁微微出神。
斜斜的阳光从门外洒将进来,落在柔软的草席上,又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蔓延着。
光影的变幻,往往最令人着迷。
阳光的尖端便是小小的案几,红柳木的料子,简简单单,并没有太多的雕琢与木刻,稍显古拙简朴的样子。
唐朝开始人们就开始习惯了桌椅,事到如今,依旧有文人喜欢这种两汉魏晋时才用的榻席、香案,觉得风雅,古意盎然。文端先生也喜欢这等味道,于是在自家的店面里,也依凭出这样一块小小的隔间来,偶有雅客登门,也能够推杯换盏,雅人深至。
只是这样的雅客,到底难寻。这块小小的、被四扇屏风隔出的天地,更多的作用,还是文端先生与楚风二人闲谈、静饮的地方。
春风敲窗如过客,到底太匆匆。
“咳……”周府事以拳掩口,清咳了一声。
“抱歉抱歉,”文端先生回过神来,笑看着对面的三人,“年岁大了,不中用,总是动不动就走神,几位不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知州大人笑道,“是我们做晚辈的失礼了,应该通禀后再来的。之前听那小仆说,似乎耽搁了陆老先生的安寝?真是不该。”
“小仆?”文端先生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谁,于是捋须一笑,“诸位口中的是楚风吧?那小子是老夫的徒儿。”说罢,冲着内院唤了一声,“楚郎,快来跟二位大人见礼。”
周府事在一旁听着,眼皮就是猛地一跳。
“真是年岁大了,连这等事情竟然都忘记了,实在是失礼。”文端先生笑道,“你们之前说的刘正卿,也就是一鸣,正是我这徒儿的一位友人。偶尔来走动走动,也省着我这徒弟年纪轻轻的,成天只能面对我这个老头子,心有不甘了。”
楚风闻言掀了帘子出来,走近了,唤了一声“先生”。
文端先生并不起身,只伸手介绍着:“这位是杭州府的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辛苦。”楚风落落躬身施礼。
“这位是通判大人。”
“通判大人,久仰了。”楚风嘴角含笑,行至间大方有礼,并没有寻常市井小民见到官员的紧张与无措。
这两位大人唤文端先生一声前辈,这时候与楚风就是平辈中人。只是毕竟楚风是白身,并没有什么官职,两位大人总要有些官威的,于是只是欠了欠身,微笑还礼。
“这位……”文端先生又指向了周府事,微微一顿,“尚未请教?”
“啊!在下周静安,字则明,陆老先生唤我静安便是。”周府事一肚子的难受,这时候面子上倒也摆布的殷勤。
他原本还在心里暗暗打算着,如何找机会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仆”。可是这“小仆”转身一变,竟然变成了文端先生的高足!这哪里是他敢轻易得罪的人物?
原先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明明孕育成了,蓄势待发,却又在这时候被生生的扼死在了肚子里。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着实难受。
“原来是周府事,幸会。”楚风依旧躬身施礼,只是身份摆在那里,这一次并没有前两次对二位大人那般一揖到地。
这倒也不是楚风以权看人,只是礼法如此,身份不同,自然不能同礼相待,否则才是真正的失礼了。
“不敢不敢。”周府事毕竟是官场上沉浸日久的人,虽然心里十分不痛快,这时候却依旧笑得满面春风,也对楚风微微欠身回礼,笑道,“文端先生的高足,那必定是寻常人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