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心怀各异的行礼,待官家赵昚离开大庆殿后,这才依次走出殿门。
今日朝会就此结束。
没了天子在场,按理说以往的朝会结束后,许多私交要好或者是同僚的官员们,会一边议论着一边走出大庆殿,但今日截然不同。
几乎没人交谈。
西府三衙官员,诸如陈俊卿、蒋芾等人,有感于张浚要致仕,无心交谈。
东府三省官员,则心喜于张浚将要致仕,东府今日压过西府一筹,心中虽然高兴,但懂得收敛,且东府表率汤相公也面无表情的走了,大家自然不会做出无谓的挑衅举动。
至于其他黄紫公卿,心怀鬼胎的多了去了,此刻不足以一一言表。
李凤梧站在最末,自然第一个出大庆殿。
出殿门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外侧,等着叔公张浚出来。
今日之事,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众多朝臣看见承事郎李凤梧立在殿门外侧,很是自然的让开了他,开玩笑呢,现在大庆殿内谁人不知,千万别把八品的李承事郎不当回事。
这小子没有官职的时候,就敢在建康先和四品的太常卿柳相正发飙,然后又和两位皇子刚正面。
当了个从八品的奉礼郎,就敢在官家授意下带着小妾到大金毫州的江北大营去耀武扬威。
当了个八品的承事郎,竟然就把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陈伸拉下马。
这样的人,你能用阶官去衡量?
特么的这种人只有一个字形容:牛逼!
这特么的就是真正的雏凤,没点分量的人还真不敢去动他,否则保不准就是陈伸的下场。
想一下陈伸在大庆殿被张枢相殴打的凄惨画面,一众文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恐怕此刻的陈伸后悔得要死罢。
太常卿柳相正从自己身旁走过,斜乜了自己一眼,眼里意味悠长,好像在告诉自己,小伙子,你小心些,咱们过招的时间还长。
虽然自己到临安之后柳相正还没对自己发过难,但李凤梧不会不提防这个人。
中书舍人周必大从自己身前走过,投来一抹欣喜的笑意,虽然张枢相将要致仕,但你这个大宋雏凤是保住了。周必大是中书舍人,权属东府三省,因此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李凤梧走得太近。
那样会让他的工作很受同僚掣肘。
刑部侍郎张杓从自己身旁走过,没有看自己。
但李凤梧却感到一股寒意,心中苦笑,叔公这位高才之子对自己起了杀心啊,这是个让人忧伤的事情,叔公在朝堂上说过,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能照顾张家。
虽然张杓和自己之间,现在还说不准谁照顾谁,但最明显的一点,张杓对自己势同水火,恐怕很难走到一条道上了。
礼部尚书魏杞从自己身边走过,冷哼了一声,显然还在不爽自己勾搭了他女儿的事情,不过嘴角倒是微有弧度,显然心中还是有点惬意的。
毕竟是个君子,私怨不足以让魏杞对李凤梧在朝堂之上生出怒意,只是觉得今日之事,着实大快读书人心,李凤梧这小子果然有两手。
如此说来,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的嘛,反正魏蔚又不一定能成为太子妃——寻常王妃又没多大的好处,还要面临争宠的险境。
邓王赵愭和恭王赵惇联袂从自己身旁走过,都选择了无视自己。
想必两位皇子现在也没心思管自己,这是个好事。
最后,大宋两位相公并肩跨出大庆殿门。
张浚看了一眼李凤梧,微微点头,
李凤梧便悄然跟在两位相公身后,此刻朝阳初升,大宋两相公联袂,地上的影子之间,轻轻跟着一道更为朝气的影子。
三道影子连在一起,宛若大鸟展翅!
张浚和汤思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在东西府的分叉口,张浚才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庆殿方向,叹道:“最后一次的朝会,某这一生也算画下了一个刚烈的结局,对得起某一身热血,可惜……”
汤思退也感到有些嘘唏,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成就感,尤其是听到张浚那句可惜,更是黯然了一下,才道:“天下之势,不允许张相公战死沙场。”
张浚可惜后面没有说出的话,便是如武将一般战场疆场。
张浚虽是文臣,但一直主战,经历过几场大战,其身上早就烙印上了武将风采,其心思也多有武将思维,是以在他心中,自己最好的归宿,便是王师北上,恢复汴京时刻,自己登上城楼,在那一刻死去,这才是最美归宿。
张浚无奈的摇头,“这病不好治啊。”
汤思退有刹那的失神,也不知道是在回复张浚还是在自语,喃声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忽然间对视一眼,都笑了。
苦笑。
这一刻,史上出名的一忠一奸两位相公,竟生出一丝知音之感。
李凤梧默默的听着。
张浚挺直身躯,忽然间豪气顿生,朗声大笑,“卸下铜甲,尽一世苍茫,跨马枪挑落日轻纱。讨来白衣,谱一曲沧海,落笔轻书万骑奔流。”
汤思退抚掌,“此词极好,当是张枢相一生写照!”
张浚哈哈大笑,转身,向着东府行去,背对汤思退挥手,“若得一日,愿以此为挽联。”老人知天命,张浚已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汤思退忽然认真的弯腰,对张浚行晚辈礼,“若得那日,我汤思退还在朝堂,必请官家亲笔题之。”
张浚大步行去,背影雄壮。
朝阳晨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