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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清之黯然道:“我快死了,临死都不得安乐。不是因为别人相逼,也不是因为顾虑先猷,而是因为心中有悔,我本想好好做官的……”
我寒窗苦读数载,便是想承先贤之志,以我平生所学,去做一个好官。后来呢?历经宦海苦游,他早已忘记出仕的初心。
他在狱中忏悔自己的贪,更忏悔自己没有好好做官,没有做一个好官。
好好做官,便是尽忠职守;做个好官,便是为朝为民。他本应那么做的,也可以那么做的,后来呢?
身居其位,不谋其职,反而利用少府少监的位置,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世人评价他的时候,总说他太聪慧太贪心。
他哪里是聪慧,分明是蠢到家了。不然,哪会临到死都不安乐?
“我本想好好做官的,但是我做不到了。先猷最知我的忏悔,总想为我做些什么。赎罪也好,别的也好……”
他顿了顿,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想为我赎罪的方式,便是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做到我没有做到的事。裴公子,你说是吗?”
他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悔恨,也又祈求解脱的期望,更有临死之前的通透。
裴定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家虽三代不仕,但祖上实在出过太多官员了。除了名垂十道的贤臣,也有被唾骂不已的佞臣。
贤能用以学,佞臣用以戒,这些裴定都记得。
他也清楚,吕清之的执念和悔恨……
他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么裴家就承这份情了。至于旁的,且顺时顺势吧。”
既然做父亲的不能好好做官,那么儿子好好做官便是。这么简单直接的道理,很合裴定的心意。
顺本心而为。这是裴定掌督正堂的规矩之一。
他不管吕清之留的什么铸钱工艺,只在意吕先猷是不是真的会好好做官,既如此,裴家便会相帮。
至于叶家……裴定倒想知道。叶献真的想得到铸钱秘技吗?尚和是否知道此事?
……
没几日,吕清之便病故了。
在得知吕先猷有所安置之后,他强力撑着的那些精气神便散开了。原本看起来很康健的人,竟以摧拉枯朽之势起病、身亡。
国子监外,不会有人再看到父子相搏的场景了。
想到自己偶尔踱步至国子监。便遇到了吕家父子这样的事。他原本只是想管一管闲事,不想管上了吕先猷这个人……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料理完吕清之的身后事,吕先猷便来到了太始楼。此时他整个人瘦削得落了形,精神也萎靡不振。
他是个孤儿,又死了养父,得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这都得靠吕先猷自己。
这个时候,吕先猷就坐在裴定对面。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吕清之,神容显得相当寥寂。
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若非遭遇许多变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寥寂?
裴定正想离开。忽而听到吕先猷看向他,问道:“裴公子,你……为何不出仕呢?”
他的声音很暗沉,听起来十分疑惑;面容虽然没有显出来,但眼神带着悲痛。
还有一丝掩藏得极深的钦羡和卑微。
或许他真正想问的是:裴公子你既然有那样的家世和才学,为何不出仕呢?为何不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呢?
不怪吕先猷会有此问。
他的父亲吕清之晚年忏悔,临死都放不下的便是这个;他自己因为被国子监赶出来,几乎断绝了科举入仕的希望,但他始终有这样的渴望,不然便不会来找裴家。
他们父子心心念念的东西。对眼前的裴公子来说,不过是伸手可得的事情。
为何他不伸手呢?吕先猷想不明白。
看见了吕先猷的钦羡和卑微,裴定心中有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看到的那些志怪传奇。
传奇里面,那些妖魔鬼怪最大的渴望便是做人。不管是潜心苦修还是在世间为恶,最后就是为了想做人。
而人,却不想好好做人。
吕先猷这些问话,和志怪传奇想表达的,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是啊,吕清之和吕先猷一辈子。便是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在他们看来,自己才学家世俱有,况朝廷曾加下诏征辟,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完全可以好好做官、做个好官。
可是,他却不出仕。
原因是什么,他自然不可以对吕先猷说。然而面对这样的钦羡和卑微,他实在有说不出的感觉。
你为何不出仕呢?
大半天,吕先猷的疑问都在他心头响起,令他怎么都无法平静,还渐渐生出了一丝焦躁。
裴定自小身体不甚好,心志定力要比一般人好得多。这样的焦躁,几乎不可能会出现。
裴定立刻便知道自己心中不宁了。不宁,其实是有所思无所得。
他所思是什么?想得又是什么呢?
裴定自己都无法知道。于是他出了太始楼,没有叫马车,而是步行着,打算开始京兆半日游。
既醉则跟在他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明明是走在京兆平整的街道上,却像在攀爬着什么艰险的山峰。——皆因这两人的神色太凝重了。
裴定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却都是在京兆城最中心范围走着。
他去了孟家,曾经的孟家。
孟瑞图死后,孟家就已经败了。虽则孟家本来也不会宾客盈门,但不会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