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哥,怎么办?”于夏问道。
“先送医院,退了烧再说。”龙王看着老太太,面无表情,又对魏瑾萱道,“我给医院打了电话,在病房里多加张床,方便你陪床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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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完最后一批灾民,龙王一身疲惫走在街头。
六月的广州,正是荔枝上市的时候,最有名的“挂绿”一车车从增城运来。当然,还有杨桃、黄皮、西瓜等等各色水果。但是龙王爱吃“挂绿”,有时候,他甚至等不及果农把它们运来,而自己开车去增城,往往是一杯凉茶就半斤荔枝。可是这一年,街上没有半点“挂绿”的影子,龙王也没有想到去增城。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断壁颓垣,满目疮痍。龙王双手掩面,深呼吸一口,吸入鼻腔的不是亘古不变的海水的咸腥味,空气里弥漫着焦臭混合着鲜血的奇怪味道,虽然时有阵雨却冲不淡这股味道。
龙王没有叫黄包车,就这么慢慢走着、走着......
在荔枝湾的别墅,赵怀富正等着他。
“富叔来了?”龙王向赵怀富拱拱手。
“大龙哥,这是我儿子,赵大志。”赵怀富没有说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而是把他身边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子推到了龙王跟前,又对他儿子喝道,“还不给大龙哥问好!”
“大龙哥好!”赵大志忙躬身问好。
“富叔,你这是?”龙王收拾心情,淡淡地打量着面前的赵大志,他猜想可能是赵怀富要自己帮他儿子寻一个好差事。
“我听他们说啦,现在要调一批人去南澳岛!天上的飞机打不了,地上的鬼子还不行吗?我要打鬼子,可于小哥嫌我太老了,我这不就把儿子带来了吗。可、可于小哥也不收我儿子!”赵怀富说着,瞪了一眼在旁边陪同的于夏。
“富叔!”龙王看看于夏,又看看赵怀富和他儿子,正色道,“这一次家里有老有小的都没有要。因为......去了就没打算再回来的。”
“我知道。”赵怀富道,“老头子我今年就六十了,给您和天爷做事也有十来年,所以才仗着这点薄脸来讨个人情。”
“爸!”赵大志撇撇嘴。
没等赵大志再说什么,龙王截道:“富叔,打鬼子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大志给你贺完六十大寿,我们再让他去也不晚。”
赵大志似乎松了一口气。
赵怀富则别扭地哼哼了两声,道:“就小鬼子这么天天炸,今天不知明天的事,谁知道我能不能过得了六十。”
“富叔,六十大寿那天可一定要大办,我和天爷还要来讨寿酒吃的。”龙王淡笑道。
赵怀富呵呵对付着笑了两声,脸色依然不见好。
“走吧,我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请你去妙奇香吃叉烧。”龙王拉着赵怀富上了候在门口的汽车。赵大志拿着父亲的旱烟袋,跟在后面。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这是妙奇香利记饭店门口,一对很有名的楹联,本来是对生活的揶揄和哲理,如今看来,要想拥有这喝茶吃酒的心境,很是奢求。
这一天,天很热,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可雨却一直不下。从来衣冠端正的龙王也忍不住扯开衣领处的两颗扣子,好似这样就能畅快呼吸一样。
1938年6月21日的傍晚,龙王从别墅到了天字码头。于夏和赵怀富已经在那里,和一帮年轻人说着话。
今天,第一批敢死队的三十二位勇士就要出征前往他们的“战场”了。其实此时,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很茫然,但澎湃的热血掩盖了他们的茫然,他们只知道自己很快将成为世人敬仰的英雄。忘记了死亡。
可龙王知道什么是死亡,他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三十二个人。从他们的穿着上可以看出,他们有的是车夫、有的是搭棚匠,有的是醒狮队的师傅、有的是吃皇粮的警察......除此外,他们还记得他们是拜过关二爷的天义盟的兄弟。其实,还有一个身份,总是被他们自己忘记,就好像现在,他们也不曾记起,那就是——中国人——即便如此,现在他们也要去战斗了,为他们忘记的身份而战斗。
“兄弟们!”龙王从左至右认真地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他们的脸上都是兴奋之情。虽说是天义盟的兄弟,但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过龙王,更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
“兄弟们!”龙王道,“现在退出还是来得及,这不是件可耻的事。有人要退出吗?”
回答他的只有滔滔的珠江水流声。
“那行!”龙王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答他,又道,“这里有纸和笔。把你们的名字写在上头。明天我拿到光孝寺,请那里的和尚给你们念上三天往生咒。”
龙王此话一出,这三十二个脸上再无兴奋之情,都淡了脸,低了头。战争从来都不是让人兴奋的事。
“有人要退出吗?”龙王又问了一遍。
这时,从队伍里走出来一个四方脸穿短褂的人,默默地走到放纸笔的小桌子前,埋头写下自己名字,然后又默默地退回到队伍中。
常又信、刘平、罗振玉、钱连荣、周大天、杨惟义......
一个一个名字被登记在了本子上,有几个还不会写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