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失敬失敬。”陈义天忙拱手而立。
“你——就是——陈先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待女子知道这就是于夏嘴里常挂着的陈义天后,也收起矜持,笑了。
陈义天不好再出去等陆达慧,陪女子往仓库回。三言两语中方知道她学名叫魏瑾萱,天津人,在北京读大学。平津沦陷后,她同祖母南下寻亲不成,辗转住到了这里。
“听说学校在长沙复课,我本来想去长沙的,可祖母年迈,实在不能走远路,我们只好留了下来。”魏瑾萱道。
“小日本长不了。委屈魏先生在这里教这些小孩子,等时局稳定了,我定送你和你祖母去长沙。”
“陈先生客气,我可是拿工资的。嗯,到了,我,先回去换衣裳。”魏瑾萱指了指她住的门。
“嗯,我一会儿来看看你祖母。”
办公桌上还摆着打包的吃食,陈义天撇撇嘴,既然正主不打算来吃,他也就只好另送他人了。等了一会儿,估计魏瑾萱已经收拾妥当,陈义天提着那一包马蹄糕和凤爪,去找她。
在仓库门口,摆几张椅子坐下,陈义天才看清魏瑾萱的样子。小个子,小手小脚,小脸儿,偏偏长了张大嘴,因此算不上好看,但是齐耳童花头,配上丹宁蓝的土布旗袍,显得人特别精神。她祖母七十有六,额头勒着黑色缎面绣花抹额,身上穿着上个世纪的老式袍子,脚上是
黑色云纹布鞋,看鞋形,老太太的脚是缠过后来又放了的半文明脚。老太太见陈义天瞟了一眼她的脚,也不避讳,就着她那双脚和陈义天聊起了家常。重点当然不会是她那双脚,而是她孙女魏瑾萱。在老太太嘴里,她孙女就跟天上七仙女下凡一样,五岁念私塾、七岁上学堂、十岁习女红、十四岁考上省立女子中学、十六岁就帮她母亲管家,可惜就是命不好,十八岁上相继亡了父亲母亲。“读书有什么用!倒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把话带到了魏瑾萱的婚事上,惹得魏瑾萱又羞又急扑进祖母怀里,老太太爱怜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叫人家陈先生看笑话。”“魏先生可是大学生,谁敢笑话她。她不嫌弃我们这帮粗人才是。”陈义天淡笑道。
就这么东拉西扯地聊着家常,陈义天突然脸色一黑。远远地,陆达慧笑盈盈地向他走来。淡粉的立领及膝衫子,敞脚裤,一头半卷的长发是婚后第二次被她绾成了个紧致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真像大户人家里俏生生的大姐儿。若是平常,这番模样,定会惹得陈义天心痒痒,涎脸饧眼上去又搂又亲。可现在,陆达慧手里还提着样东西,她的木屐。她赤脚在泥浆里走,连脚踝上也糊满了泥,还傻乎乎地没看出陈义天的异色,没心没肺地晃着手中的鞋,笑着向他走过去。
“陈先生?”老太太见陈义天突然变了脸,唤了他一声。陈义天恍若未闻,腾地站起来,大步向陆达慧走过去。
“诶,你什么时候买的这身衣裳?看来我得找时间把衣柜好好整理整理,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陆达慧见他走近,一手举着鞋,一手扯着衣襟,埋头自顾自地臭美。
“把鞋穿上,谁让你光脚的?”陈义天皱眉道。
“进来的路全是泥,穿鞋不好走。”陆达慧笑抬起头,一愣,“诶,你莫名其妙地生什么气啊。”
“我!”陈义天语顿,一个榧子给她敲脑门,“去、去、去,那边水井打水把脚洗了。”
“哦。”陆达慧心情很好,因为她今天学会了做手打鱼丸,被敲了脑门也只自己傻里吧唧地揉揉,听话地去水井那边。
陈义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走到水井边,打了水,缓缓地帮她冲脚。一边冲,一边忍不住唠叨起来:“下次不许打赤脚。要是泥里有石子,铁钉什么的,划伤脚怎么办?诶,你这背上、手臂上都是疤,是不是打算脚上再多几个啊?疤还是小事,你说要是被钉子划破,得破伤风怎么办?你这脑子怎么就不多动动,多想想......”
“陈义天。”陆达慧突然打断他的话,很认真地问道,“你是一直这么啰嗦,还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变得这么啰嗦。”
陈义天的手一顿,丢下木桶,直起腰,瞪在她眼前,一字一字,恨恨道:“被——你——逼——的——”
陆达慧再没忍住,噗嗤一声,双手扶在他肩上,哈哈大笑起来。
被陈义天丢在脑后的魏瑾萱僵在祖母怀里,脸色煞白;老太太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陈先生这么优秀的男人,当然是有妻子的。不过像这样的男人,一般都会是三妻四妾。”
“奶奶!你怎么能让我去给人做小!”魏瑾萱急得压低声音,坐直了身。
“哟,我说你什么了。”老太太羞着脸,魏瑾萱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露了心思,垂了脑袋,不出一声。老太太知道自己戳到孙女儿心头了,顿了顿,缓缓道:“你这傻孩子。做小又怎么样,只要男人的心在你身上,你再生个一儿半女,那还有什么好愁的呢。要咱们还在天津,我也舍不得让你跟他,毕竟年龄大了些。可眼下咱们落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看这陈先生是个善心人,你要跟他,他定会善待你的。我一把年纪,还能陪你多久呢?你有一个好归宿,我也放心,也对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