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他曾对沈思讲起过埋藏心底的深仇大恨,也曾将大逆不道的惊人之语讲给沈思听,更曾在父母忌日抱住沈思痛哭流涕。在那里他立下誓言,十年之期,定要把属于父亲的大好江山亲手夺回来!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有尽头,宣正四年,皇帝一道圣旨将卫悠召回了京师。恰逢沈思回乡探望老母未归,旨意又来得太快,等不及与沈思话别,他只能留下一封书信,便匆匆上路了。
卫悠满心惆怅地在津州渡口登了船顺流南下,行出老远忽听闻岸边有人唤着自己名号,回首望去,沈思正骑马沿着岸边一路追赶,他应是见了留书日夜兼程赶来的,以至衣衫不整髻发凌乱,马腿与马腹上溅满了污浊的泥浆。可惜到达之时,船已开了,两人终究没能互道上一声“珍重”。
茫茫无际的芦苇随着风势起伏摇摆,干枯泛黄的苇叶被雾气打湿,在夕阳余晖中泛起斑斑点点的暗金色。沈思单人一骑伫立江边,始终面带微笑,却笑得无比艰涩。捧在怀里的吃食滚落了一地,他没有去捡。那是央求了母亲专门替卫悠蒸制的家乡小点,人走了,东西也就再没意义了。
船只渐行渐远,卫悠看见少年的身影变成了小小一粒墨点,却依旧努力摆动着手臂,挥别远方的旅人。
一阵口干舌燥打断了卫悠的思绪,他朝门外召唤道:“来人呐。”
侍从应声入内,躬身而立:“王爷有何吩咐?”
卫悠伸出一只手:“茶来。”待从对方手里接过茶杯饮了几口,他又问道,“沈将军歇在何处了?可曾起身?”
侍从一愣:“这……回王爷话,沈将军今日一早便孤身返回宜州府了。”见卫悠满脸讶异,手下又斟酌着主动禀报道,“王爷,另有一事说也古怪,晌午时分,晋王忽然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说是什么酒后突发的疾病,今宁城这只留下少许人手善后。看情形他们不大像是去往辽东的,却也不像是返回晋原……”
不去辽东,也不回晋原,难道说……卫悠猛然忆起晋王迎接沈思进城时那一番别有深意的话语,登时酒醒:“晋王走了多久?”
手下略一计算:“该有一个时辰了。”
卫悠来不及多想,当即带了自己的随从抄近路向宜州府追去。几匹马在山间小路上狂奔,马蹄声震得耳鼓嗡嗡。行至山涧处,面前架着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板桥,马蹄刚踏上去,桥板便难以负重,“喀嚓”一声断成几节,没入深渊之内。幸而这些马都训练有素,当即嘶鸣着扬起前腿,接连退出数丈,并无一人伤亡。
卫悠勒紧马缰原地徘徊良久,心内又急又恼,可面前已无去路,只能对着遥不可及的宜州府方向大声呼喊:“念卿!念卿!”
晋王的马车极尽奢华,有桌有榻,还有取暖的炭炉。沈思一碗热粥下肚,倦意渐渐涌起,人往软枕上一倚,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荒郊野岭道路不平,车子难免摇晃,沈思睡得并不安稳。车轮压到石子,骤然一颤,颠到了背上伤口,疼得他双眉拧紧手指收拢,饶是这样仍旧没醒过来。
晋王手里捧着本解闷儿的书册,眼神却不自觉总往榻上瞥。越是骄傲强悍的人,偶尔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才越发惹人心疼。晋王觉得沈思好像轻易就能勾到他心里某根细弦,只是随手那么一拨,竟至余音阵阵,经久难平。
走着走着,睡梦之中的沈思突然睁开双眼,迅速起身撩开窗口处的棉布厚帘朝外望去。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叫,“念卿念卿”,那是伯龄的声音!
马车四周遍布着巡护的侍从,马车之后是浩浩荡荡的晋王三卫,并没有那抹熟悉的影子。他不甘心地探出大半截身体,朝远处、更远处望去,那里也只有远山近岭,滚滚尘沙。
晋王在一旁看得稀奇:“念卿,可有什么不妥?”
沈思这才察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古怪,急忙拿话遮掩道:“躺了一日,骨头酸软,起身舒展舒展。”
天色渐暗,队伍行至一片开阔地,便停下来扎营休息埋锅造饭了。不待马车停稳,沈思已然披衣而起,自顾自跳下了车子。晋王拦阻不及,又见沈思身形灵活得完全不像有伤在身,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紧跟着步下了马车。
沈思绕过几辆车架,找到了他那匹一路随行而来的坐骑。那是匹通体光亮的黑色牝马,只四蹄与额头上印着一点雪白。马儿见到主人,蹄子轻快踏起了碎步,鼻子不住兴奋地喷气。沈思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磨蹭着它的脸颊,姿势温柔而缓慢,充满珍爱之情。
晋王没话找话:“马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沈思像介绍多年老友一样,拍拍马脖子朝晋王笑道:“她叫战风。”
晋王细细观察着那马:“毛皮干净,站姿也很优雅,只是身量略小了些,看似还未成年,照比真正的宝马良驹尚且差些火候。”
沈思“哈”地一笑:“她虽算不上宝马良驹,却只怕你晋原地界上再找不出比她更出色的马了。”
“哦?”晋王凤目一挑,“念卿,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吧,要知道牛皮吹过头,也是会破的。”
沈思被激得斗志燃起,跃跃欲试:“不来赛上一场何?若是我赢了,王爷你要为她披红挂彩亲自迎进晋原地界,若是你赢了……也不用再想赌注了,你是铁定赢不了我的。”
晋王被他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