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晋王是恍惚的,虽未饮酒,却已然处在了微醺之中。跪于阶前的少年分明是黄沙覆面尘满衫,看在他眼里却好比是仙姿玉树临风前……
晋王不易察觉地摇摇头,稳住心神,强装出镇静自若的模样慢悠悠踱步出了大帐,他脸孔紧绷,眼尾微扬,依次扫视过躬身在地的所有人,最后停到沈思面前,沉声丢下一句:“随我进来。”便一甩袍袖假作“怒气冲冲”状转身走了。
沈思抬头扫了晋王背影一眼,扁扁嘴,默不作声站起身跟了上去。行军打仗需要上下一致、戮力同心,最忌主帅威仪受损,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总要给晋王撑足脸面才行。二人毕竟身份有别,就算私底下再不分尊卑,明面上也要守着规矩,这点分寸沈思还是有的。
毡帐里密不透风,与外头的萧索清秋相比显得有些闷热,方才又窝了一室粗糙汉子,留存下来的油脂气、汗臭气久久不曾消散。晋王细心而周到,走到长案边还不忘随手抓起一丸迦南沉香丢进了袖珍的三足秘瓷炉里,霎时间青烟袅袅、香云馥馥,温和之中透着细微酸辛的气息丝丝缕缕沁入肺腑,回味甘甜无比,正他此刻喜不自胜的心境一般。
帘拢一阵“窸窣”作响,沈思低头走了进来。晋王应声望去,像盯着什么稀罕物件儿一般目不转睛盯着沈思,脸色渐渐和缓下来,从“数九寒天”幻化作“和风煦日”,连嘴角眉梢都饱含着得意之色:“念卿,怎么,可是心中记挂于我,特来助本王一臂之力的?”
沈思自顾自解下披风丢给晋王,又大步来在正中的金丝楠圈椅处稳稳坐下:“守之,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你那宝贝女儿,二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半个徒弟。”
“嚯,原来此……”晋王咂了咂嘴,故意做出一个失望万分的夸张表情,进而自嘲道,“可也不错,起码这里头还有个‘你’有个‘我’,本王知足了。”
见他说得可怜,沈思倒被逗笑了:“其实……也有那么一二分是担心你养尊处优、久疏战阵,特来监督于你的。”说完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又急忙辩解道,“大敌当前,我身为王爷义子,自然也该为晋原出一份微薄之力。”
有些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晋王岂会不知他的脾气?沈思越是腼腆掩饰,晋王越想去逗他:“本王府中义子数十人众,倒无一人你这般不辞辛劳、殚精竭力。人生得一念卿,甚感欣慰啊。”
沈思明知晋王是在戏弄自己,无奈笨嘴拙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加以反击,只好红着脸干咳两声,生硬岔开了话题:“王爷千岁好生吝啬,既有远客,也不将你那上等好茶取些出来。”
晋王闻听此言,赶忙放下架子亲手倒了杯热茶奉与沈思:“我这里只预备了武当太和茶,稍嫌清淡,恐不合你心意。且忍耐一二,稍后便叫人送些陈年的普洱过来。”
沈思饮茶只图解渴,向来没什么闲情逸致去细细品鉴个中真味,故而更偏好醇厚爽滑的陈年熟普。他这一路又要顾全郡主安危,又要提防敌军偷袭,行得匆忙不说,夜里睡觉也要保持着十二分的警醒,此刻早已疲惫不堪、饥渴难耐。见了清澈芬芳的茗茶,他当即接到手中迫不及待痛饮了一大口,不想那茶是滚水冲的,顿时烫得他“噗”一下全都喷了出去,连带着手上一抖,茶杯也扣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鞋面、裤脚全都被溅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渍……
一道厚毡帘隔着,里间的说话声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但瓷器砸落的清脆声响还是隐约传出了帐子。
起初见晋王丢下众人不予理睬,独独招了沈烁之内谁人不知晋王譽枭蛩迹譽璧酱笸ス阒谥下被人一记凿栗弹在脑壳上还衋诚喽缘牡夭剑又岂会为难于他呢?b />
可此刻杯子落了地,再联想之前晋王那阴沉的脸色,郡主不免生出了几许忐忑,暗暗嘀咕道:莫不是父王被自己气昏了头,又见自己是被沈思一路护送前来的,因此迁怒到沈思头上了?
她虽是女儿家,却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能叫旁人替自己背黑锅。想到这里,绯红郡主“腾”地站起身来,噔噔噔几步冲到门口,不管不顾地一把挑开毡帘冲了进去:“父王,你怎可……”
话只说出一半儿,剩下的全都噎在喉咙口了,眼前的画面让绯红郡主瞠目结舌直接愣在了当场——只见沈思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杯热茶优哉游哉品着,一手不时从瓷碟中检出块精致点心塞进嘴里,神色姿态好不惬意。而尊贵无比的晋王千岁则撅着屁股蹲在一旁,正低三下四替人擦拭着裤脚和鞋袜上的水渍,且眉开眼笑,一副乐在其中的殷勤模样。
“这、这是……父王……”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伶牙俐齿的绯红郡主竟然语塞了。
帐内二人被她惊得俱是一愣,沈思幸灾乐祸地看向晋王,晋王手足无措地看向女儿,郡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思,沈思却又仰起头看向了大帐上方高高的穹顶,事不关己般吃吃笑了起来。
僵持片刻,晋王缓过神来,站起身将帕子一丢,换回了高高在上的庄严气度从容开口道:“本王有准许你起来吗?继续外头跪着去!愈发不懂规矩了……”
“可、可你们……父王你……”郡主胸脯剧烈起伏着,想争辩一二,却又找不出任何道理,最后赌气说道,“跪就跪,天降大任,也要先劳其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