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倦倦地将自己裹在褥子里,连动都不想动弹。
薛绍走上前去,将褥子稍稍拉下一点,俯身在太平耳旁说道:“公主方才一直不曾进食,怕是对身体不大好。就算是想睡,也要等用了些清粥再睡,好么?”
太平不情不愿地嘟哝:“你铁定又命人在粥里加了东西。”
薛绍慢慢地替她拢好长发,又安抚道:“是加了一些养气养胃的食材。方才崔夫人留饭,公主却只用了几口羹汤,怕是对脾胃不好。这些东西,都是臣府上常年用过的,温养脾胃,也对伤处没有什么妨碍。公主这回伤筋动骨,理当要仔细温养才好。”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是缓慢,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旁,她整个人都要腾地烧了起来。太平侧过头,朦胧地望着他的眼睛,然后抬手抚上了他的眉际。
薛绍先是一怔,然后一动不动地靠在她身旁,闷闷地笑出声来。
太平只当作没听到,指尖沿着他的眉宇,慢慢滑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上。薛绍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那双眼睛漆黑如墨,隐然透着几分笑意,又有几分无奈和纵容。太平凝神望了他片刻,指尖慢慢下滑,却倏然被他握住了手。
薛绍无奈地望着她,又正色道:“莫要胡闹。”
太平不甘不愿地收回手,嘟哝着说道:“那你抱我过去。”
她脚受伤了,自然只能由他抱着过去用膳。薛绍神色如常地点点头,说了声好。
太平一碗清粥用得极是尽兴。
她用温水漱过口后,又命人撤了案,让薛绍陪她说着一些话。她知道薛绍那半个月的假已经快要用尽,再过几日,她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让他时时陪着她了。她同他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忽然听见外间有人说,城中的叛_乱已经平息了。
又过了片刻,宫中忽然有人来传旨,说是请太平明日进宫一趟。
太平接过圣旨,又逐字逐句地看去,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这份旨意,是阿耶的,却不是阿娘的。
她靠在薛绍的怀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许多事情,上辈子的,这辈子的,阿耶的,阿娘的,还有这些日子以来长安城中所发生的一切有悖于常理的事情。右威卫直到晚间都没有过来给她回话,但宫中的圣旨却来了,这是否意味着……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被薛绍抱到了榻上,枕着他的衣袖睡了。
次日清晨,太平的车辇吱吱呀呀地进了大明宫。
她腿脚不好,便由薛绍一路抱着她上了肩舆,又抱着她进了宣政殿。今日没有大朝,小朝也是早早地就散了,高宗神色疲乏地坐在案几后头,等武后批完一道奏章之后,他便在奏章上摁一道印,然后发往中书门。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几个随侍的宫人,那些朝臣们一个都不在。
薛绍抱着太平走进殿中,向高宗和武后见礼。
高宗瞥了太平一眼,又挥了挥手,道:“替公主搬张矮榻来,再铺一层厚褥子。”
武后搁下手中的笔,目光在薛绍和太平之间转了两转,最终停留在了太平的左脚上。她的脚依然裹着白纱,又被木板牢牢夹着,看上去很是醒目。武后凝神看了片刻,又调转笔杆,指着她的伤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平答道:“昨日一时不察,崴了脚。”
武后正待说些什么,忽然旁边的高宗丢开奏章,又意兴阑珊地拂了拂衣袖,说道:“薛绍下去,你们也下去。派个人去东宫把太子找来,朕有话要同他们说。”
薛绍一怔,然后侧过头,深深凝望了太平一眼,便跟着宫人们退下了。
太平半倚半靠在榻上,持着那卷圣旨,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宗慢慢地踱着步子,来到太平身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缓缓地说道:“朕昨日听说,你让右威卫去抓了几个人,可有此事?”
太平神色如常:“确有此事。”
高宗皱眉望着她,目光在她的面上逡巡,神情也有些惊疑不定。许久之后,他才说道:“那几个人被带走之后,薛延陀部的几个大王便匆忙赶到大明宫,说是自己日前遭到软禁,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然后他们亲手斩了几个本族的将军,又亲自平了那场叛乱。”
高宗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仔细,似乎是怕太平漏听了什么细节。太平依旧神色如常地靠在矮榻上,垂首聆听父亲的训示,像极了一个乖巧的女儿。高宗说着说着,自己也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他原本疑心昨日之事同太平有关,但他的小女儿……眼下只有十六岁。
如果说昨日派出右威卫的人是武后,又或是他的某一位姐妹或是姑母,他都信了。
但太平她……她才只有十六岁。
高宗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这位小女儿是经历一世又重新来过的人。他也决计不会想到,太平上辈子所活过的那四十来年,已经将她彻底打磨圆满。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在殿中慢慢地踱着步子,皱眉思考着,忽然听见太平在身后说道:“确是女儿派出的人。”
太平一动不动地倚靠在榻上,那双漂亮的凤眼莹莹润润,隐然透着几分睿智与威仪。她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道:“我晓得是突厥人干的,所以我一早便派出了右威卫。”
啪!
武后猛然打翻了砚台,浓郁的墨汁蔓延在案几上,染黑了半本奏章。
她盯着太平的眼睛,一字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