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过,黄昏的天空阴沉沉的,漫天雨水细密如织,在冷风中无声无息地降落,乌鸦似也忍受不了这萧瑟秋雨,噗噗地飞离颤抖的枯枝,凄惨叫声掠过低空,久久回荡。雨雾中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泥泞中蹒跚前行,男女老少参差不齐,间或有婴儿时起时伏的哭声经久不息。
正统四年,江浙大水,田地倾毁,数万顷官田颗粒无收。不少农家卖儿卖女也无法抵足年年见涨的租税。不得已,十几户龙泉县小桥村的农户们一合计,与其守着几亩薄田等着饿死,还不如大家一起举家南逃去往岭南。听说那里气候宜人,在山里开块好地,说不定能安生。自八月离开家乡,一路乞讨,老人小孩走不快,一行人九月初才出了永安县,去往龙岩。
就在这一群流难的浙江农民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孤单地落在队尾,低头艰难地挪步向前。几缕乱发纠结在额前,水珠顺着头发淌过面颊,流进苍白的唇间,下唇上隐隐有一道牙咬出的血痕。满是污渍的衣服被汗水和雨水浸湿,透出瘦削的身形。最终他还是坚持不住了,挣扎几步后身子一软,倒在路旁的泥水中。
“唉,作孽呀!”一老翁掩面长叹,颤巍巍地走开。不久,流浪的人群已走远,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雨下了一夜。
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映红了男孩惨白的脸,带来一丝暖意,他慢慢张开双眼。一阵风吹来,不禁令他冷颤着团起身子,头痛阵阵袭来,两条腿彻骨的酸。好不容易坐起身,顿觉头晕目眩,他闭眼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强打精神四下里张望。只见不远处的水塘里横着一根树干,于是咬牙爬起来,抓住这拐杖一步一滑地向前走去。或许不远就有落脚之处了。
老天帮忙,走了个把时辰,远远望见前面有个小镇,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说来新奇,路上来往之人,多牵着水牛,少则一两头,多的竟有十来头。原来,这里是个岔路口,附近乡里买牛卖牛大多上这来,久而久之,便成了这不大不小的牛市。这镇子原本也不知叫什么,因为牛多,所以过往的人都顺口称之为“牛毛镇”,小镇本来的名字渐渐被人们忘记了。后来,有个老秀才觉得牛毛二字不雅,遂改了“牛茂镇”,又在镇东西二口处竖了两个木牌坊,便是现在的牛茂镇了。
男孩立在路边歇息了一会儿,见镇口不远有座小庙。心里念着有个休息的地方就好,他柱着树干向小庙走去。
这是个早已荒废了的土地庙,连门板也不知去向,想是被人拿去当柴烧了。走进一看,真是小得可怜,除了供桌和满面尘灰的土地老爷与两个鬼使还在,其余空无一物。奇怪的是,庙里倒还算干净,墙上的蜘蛛网被人掸去,青砖地也像经常扫过,供桌旁的墙脚边竟还有一个小小的草铺。这样的地方难道也有人住?男孩心中纳闷。但疲劳和病痛使他顾不了想那么多,一屁股坐在草铺上,伸了个懒腰。
刚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忽听门口有人嚷嚷:“呔!你是谁?干嘛坐我床上?”
外面跳进来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儿,穿着不合身的大人衣衫,头戴一顶破草帽,赤着脚,脸倒还干净。看他那样子,大约是个小乞丐。
男孩松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叨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太累了,又没地方可去……”嗓音喑哑,几不可闻。
小乞丐愣愣地朝他打量一番,近前来,递给他半碗米饭:“给你,还热的。”见他二话不说,接过饭来便用手抓着朝嘴里塞,便蹲在他面前问道:“你也是个流浪儿吧?和我一样。”
他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头也顾不得点,三口两口便把米饭吞了下去,缓过口气来,方道:“谢谢你。”
小乞丐又看了他几眼,忽地笑道:“遇上我算你命大。我看这样吧,既然你没地方去,就先和我做个伴。你先放心地休息两天。哦,你的衣服都湿了,我这儿有干的,你先穿上。”只见他猫着腰从土地爷座后摸出一个打了补丁的包裹,打开一看,都是些讨来的旧衣服。他拿出一件夹袄道:“你穿这个,暖和,我再去弄点吃的来。”说罢又出门了。
傍晚他才回来,带了不少吃的,有一钵粥,几个团子,还有两个橘子。不多一会儿,又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些柴火,生起火来。两个孩子靠着火坐下,边吃边聊天。
“你也是逃灾荒的吧,这年头,老天爷也总和咱们穷人作对。昨晚还有一大群逃荒的,我怕他们抢占我的小庙,用草把门堵起来了,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哎,你可有看见他们?”小乞丐狠狠地咬了一口团子。
“我半路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然后晕倒了,就没人管我了。”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我们不说这个,说点开心的事吧。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段,就是那个一段两段的段,我叫段云义。”小义竟会写字,在地上比划着,“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丘胤明。”
“写来?”
小明也在地上工工整整地比划。
“唉,你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吧,和我一样。我娘死得早,我爹一年前考举人又没考上,结果气得吐血死了,我又没别的亲戚……你呢?”
“我……我没见过我爹,我娘也死了。”小明有些闪烁其辞地低声说道,也不知小义是否听见。小义倒不追问。
在小义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