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良久,谢华韵缓缓道:“相爷究竟有没有想过,往前一步?”
他问得含蓄,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温珏微笑,这次却沉默了,点了点头,又摇头,“如若往前一步,到时候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于家,也不仅仅是于震了。”即使他杀了幼帝,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非得腥风血雨历遍,将这河山搅个底朝天,才有重见太平的可能。
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胜机渺茫不说,这十余年来励精图治,勤勉理政,可不是为了有一日把这河山倾覆的。
温珏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好河山”四字,陷入沉默。
他固然是个宦海沉浮、权欲熏心的庸人,却也尽力想做一个好官。
温珏不言不语,谢华韵却似乎已有所得,躬身行了一礼:“下官明白了,如今局势仍在掌控之中,我们还有时日。华音静待相爷决断。今日夜已深,大人多日未曾好眠,还请好好休息,我就不多叨扰了。”
华音是谢华韵的字,这字恰合他这个人——说得比唱得好听。温珏点点头,而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最近于檀见先帝去世,又开始活动,笼络了不少言官,你最近行事收敛些,别让人抓着把柄,明白么?”
谢华韵神色一僵,而后面上很快挂起笑容:“是,下官一定注意。”
温珏见状摇了摇头。这世上人无十全十美,谢华韵是个极其好用的下属——能干,办事利落,能出奇招,并且极擅与人相处周旋,兼之寒门出身,背景清白。可也正因为是寒门出身,这人约莫是早年穷怕了,发迹后实实在在钻进了钱眼子里,再难抽身。
大楚官场被权贵把持,官员之间送礼往来,猫腻诸多,各个家族又势大根深,想要将这浑水理清几乎不可能。谢华韵做得并不过分,温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人却仍嫌钱不够,又私下经商,这下实在是一团乱。大楚律令名文规定经商者不得入仕,入仕者不得经商,如果真被言官抓到什么把柄弹劾一笔,那就好看了。
不过最有趣的是,这人虽钻进了钱眼子里,却还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生活简朴得近乎拮据,出门代步用个两人抬的小轿已是因为有破天荒的急事,不纳姬妾不修宅邸,实在让人好奇,这人攒这么多钱,是想带进棺材里枕着睡么?
不过现在还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温珏送谢华韵行至院门前,忽听一家丁来报:“老爷,少爷来向您请安。”
已经跪完了么?温珏眯了眯眼,看到了远处等候的两个小崽子,他罚的一个人,跪的却是两个人,看来这新来的小书童还真是忠心耿耿。他微微一笑:“让他们过来吧。”
两个小家伙慢吞吞地过来,宋翎埋着头闷闷地行礼问安,温洺筠则是慢条斯理,平静地向父亲请安,又礼貌地向谢华韵问好。
谢华韵跟温珏的时间颇长,知道相爷这家务事不能用常理推断,不过见温洺筠温和有礼,仍是笑着回道:“多谢小公子了。”
他说着视线一偏,正巧看到温洺筠身旁的宋翎抬起头来,于是唇角的笑容僵在了当场。
这沉浮宦海十几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一张脸皮堪称刀枪不入的人精呆立了有一会儿,方颤声道:“相爷,这孩子……”
温珏不料谢华韵失态至此,皱眉一侧头,恰好也看见了宋翎的面孔,面上神色骤变,凤眼微垂,打量宋翎的目光近乎凌厉。
宋翎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才洗过脸,脸上没有脏东西啊,这两个官老爷究竟犯了什么邪?他心里烦躁之余,又莫名有些不安,正想着快点告退,就见温珏目露奇光,缓缓道:“送少爷回锦华苑,这孩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