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没料到自己爬屋顶上都能撞到人,一惊之下脚下打滑,差点栽了个跟头,却被人一把拉住了。他站稳,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人一身墨色儒袍,却是个书生。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身材高瘦,一身儒衫穿得松松垮垮,一头长发束也不束,随意披散着,下颌更是有凌乱散碎的胡茬——这在读书人里面,恐怕也是罕见的不修边幅了。虽然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应该做不出爬屋顶这种事。
宋翎看得疑惑,扬眉问道:“你是谁?”
来人非但不答他问,反而左左右右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你是宋翎,洺筠捡回来的小乞儿。”
宋翎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温洺筠的名,诧异之余神色又谨慎了些许,道:“我是宋翎,请问您是?”
男人见他立刻换上了尊称,哈哈大笑,干脆地在屋顶坐下,饶有兴趣道:“我不仅知道你是宋翎,我还知道你到桓安不过一个月,在这附近的乞儿里是出了名的胆子大会来事,而且嘴巴甜,会讨人喜欢,玉珍阁的小娘子很喜欢你,每天都会给你留些点心。”
他笑眯眯地看着宋翎变得有些不自在的脸色,续道:“你是从北方流浪过来的,从口音来看我猜你老家在谷山一带。谷山常年干旱,已经陆续闹了几年匪患,流民倒真是不少,不过你嘛……”
男人打个呵欠,把宋翎的手抓过来放在掌中仔细看:“你不常做农活,看上去也没学过打猎砍柴,所以应该在谷山没呆多久。我来猜一猜……你应该会一点木匠手艺?”
宋翎黑着脸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粗声粗气道:“我学过一点木雕,做过两年的木工学徒。” 然后被买他的木匠打得受不了,找了个机会自己跑了。
男人“哦”了一声,摸摸下巴:“那还真是个手艺人啊,啧啧,小小年纪本事不小,长得居然也这么俊,过几年不知道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他一面自说自话,一面笑着伸出手来:“自从听说洺筠捡了个小书童我就想见见你了,果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你好。”
宋翎瞪了男人的手一会儿,方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草草和男人握了一握。这人不知是什么来历,一见面就把他的底细看得透透的,他心惊之余,又觉难堪。这人仿佛无所不知一般,他却连这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心里当真不服气得很。
男人见他气鼓鼓的,笑道:“不问我是谁了?”
宋翎抿了抿唇,将下巴一扬:“不用问我也知道,你会看人,我就不会了?”
男人哈哈大笑:“好,洗耳恭听!”
宋翎也装模作样打量一下男人,“你手上连半个茧子都没有,恐怕一辈子没做过粗活,是个读书人。”他思忖着道:“你的口音纯正,应该是桓安本地人,或者来桓安的时间已经很长……”
宋翎一开始也是有样学样,渐渐的思路愈发清晰,说的话也流畅起来:“你流连市井,连乞丐里的轶闻也熟,住的地方可能就在玉珍阁附近那一块,所以我猜你身上没有功名,要么是家境不太好。”他说着看一眼男人的鞋子,肯定地道:“你身上的衣服虽然料子很好,鞋子却不然,所以你一定家境不太好,我说得对么?”
宋翎一面说,男人一面笑,眼中逐渐流露出欣赏之色,末了拍一拍手,道:“了不起。”
他笑眯眯道:“我确实是个没有功名的穷书生,不过小子,有两点你看错了。”他伸出手来,“第一,我非但干过粗活,还干过很长时间的粗活,我可是个土生土长的农人,虽然这些年都在握笔,手上的痕迹消得差不多了。”
“第二,我不是桓安本地人,来桓安一共半年,说起来,咱们也是前后脚进的桓安呢。”
男人伸个懒腰,“小家伙确实聪明,不过其实一个人的外表、衣着、谈吐都可以是假的……哦对了。”男人笑笑,“我姓谭,是教洺筠和你读书的师父,你可以叫我谭先生。”
宋翎差点呛了口水,“你就是谭先生?”
讲学的先生不都是年纪一大把胡子花白的老学究么?堂堂丞相府邸,请个西席难道不应该请个声名在外的大儒之类?
谭先生清楚看到了宋翎的疑惑,反而面有得色,“怎么,为师如此的年轻俊俏fēng_liú倜傥,没想到吧?”
宋翎面对这不靠谱的先生,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谭先生却不计较,安静了片刻,听瓦片下方传来温洺筠的读书声,笑问宋翎:“你怎么不陪他读书?”
宋翎闷闷道:“我不识字。”
“以你的出身,读书识字的机会来之不易,为什么不去听?”谭先生问。
这人虽不靠谱,不修边幅,却并不惹人讨厌,对宋翎的态度也一直柔和。宋翎顿了顿,道:“识字我要学,只是这些四书五经……我读了也没用。”
谭先生摇头晃脑:“读书的用处大着啊,可以考取功名,换得今后富贵尊荣,你横竖不能做一辈子乞丐,也不能做一辈子书童。”
不想宋翎却不受他忽悠,反问:“说得这么好听,你为什么不去考取功名?”
这孩子唇角露出一丝凉薄而清醒的冷笑:“坊间都说‘家无贵戚勿考学’。朝廷举官都看出身,出身一般的人,就算拼了命考上了功名,也不过是个笑话。并且考学也是要良民才能考的,我之前无籍,不过是个流民,现在入了奴籍,也不过是一辈子的下人,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做读书考功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