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客拿刀的姿态很随意,雪亮的刀锋恰好停在宋翎眉心前的一寸处,宋翎毫不怀疑,只要这人的手稍微一抖,自己就会立即归西。
几天前,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轻轻松松将欲杀他的刺客劈成了两半,现在如果要抹他的脖子,自然也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宋翎对眼前刀锋视而不见,反扣在温洺筠脖子上的手,他缓缓压下心头浓烈的杀意,冷静直视灰衣客:“既然要讲故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讲才是。阁下身为千机卫总领,论武功乃是堂堂天下第一人,我们左右是逃不出你的手心的,你又何必戒备?”
灰衣人端详他半晌,将手中长刀收回鞘中,笑道:“说得也是,动干戈煞风景,我好歹也是个高手了,行事也得端着点。”
他松开抓住温洺筠的手,后退一步,大摇大摆坐回椅上,“好吧,咱们坐下来,慢慢讲。”
宋翎与温洺筠沉默对视一眼,温洺筠目中带一丝忧虑,宋翎面沉如水,面上喜怒不显,平静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坐直身子,慢条斯理一理衣襟。
待温洺筠也坐下了,这间不大的屋子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尴尬。灰衣人眼睛始终不离宋翎,爽快一笑:“好吧,这坐也坐下了,就请陛下说说,您的名字吧。”
“这可真是巧了,我像阁下一样,没有名字。”宋翎镇静一勾唇角,“你可以叫我九十五。”
“哦哦!”灰衣人耸了耸肩,兴致勃勃,“九五之尊?”
“算是这个意思吧。”宋翎平静地抬眼,“如果我做不了万乘之尊,就只能做死人,所以我就是万乘之尊,而万乘之尊的名字并不重要,不是么?就像阁下你……”他泰然自若道,“你如果不是天下第一,你的名字有几个人知道?可是一旦你成了天下第一,还有几个人会记得你这个人?”
“你知道得当真是不少。”灰衣人仰头大笑,“不过这话……说得好!”
宋翎不紧不慢地将话说完:“你瞧,所谓天下第一、九五之尊、绝代美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只有这个名头是重要的,可就算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免不了生老病死,哀愁烦忧,不是么?”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皇帝免不了烦忧,朕便替他做了这个皇帝。世事就是这样,再不可能的事也会发生。”
灰衣人听到这里,面上笑意忽然止住,森然道:“敢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你当真是十分有胆子,并且十分有趣。”
这看似落魄的江湖客一旦沉下脸来,周身就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温洺筠脸色稍变,手不自觉握住了剑柄,稍微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按住了。
宋翎目不斜视直视灰衣客,一面轻轻伸出一只手按住温洺筠,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宋翎的手极热,仿佛安抚似地轻抚温洺筠手背,温洺筠稍微一惊,而后冷静下来,没了动作。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间的事,但灰衣人何等眼力,自然将两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宋翎镇静如恒的表情,笑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教成这个样子的,但你确实被教得很好。教你的人……我猜姓温?”
“你装得很像,即使是我,第一眼看你也没认出来,就是你脸上这道疤……破得不是地方。”灰衣客淡淡道,“我见过的刀伤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从来不知道有刺客仓促间划的伤痕会这么的凑巧,这么的生疏。”
“不过刀疤之外,破绽还真的不多。有这刀疤很可疑,有刀疤却没暗语,就太可疑了。”灰衣人仰头饮尽一杯酒,玩味地笑,“只不过我刚才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你身上最明显的破绽其实居然不是这道刀疤。”
“那是什么?”宋翎面色不变,冷静请教。
灰衣人似笑非笑瞥宋翎一眼,手中空了的酒杯忽然激射而出,直接向宋温二人的方向袭来。
他看着宋翎射出酒杯,酒杯却向宋翎身旁的温洺筠袭去,宋翎瞳孔紧缩,一时甚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拼尽全力扑倒温洺筠。
温洺筠自然注意到了那酒杯,他拼速度与体能拼不过灰衣客,但拼内力还有一分信心,他本意是想试着接住那酒杯,不料宋翎忽然暴起蛮力将他硬生生地按了下去,温洺筠猝不及防,有些惊愕地跟着宋翎一起倒了下去。
酒杯擦着宋翎头顶掠过,余势未衰,硬生生地整个嵌入了墙壁。
温洺筠呼吸困难,只觉宋翎的手劲大得仿佛要把自己勒死,他听到宋翎的心跳,一声一声,快得让他心惊,他怔了怔,方才伸手,轻拍宋翎后背:“我没事。”
宋翎听到这里,才像回过神来,整个人仿佛烫到了一样松开温洺筠。温洺筠触及他的眼神,忽然呆住了。
少年帝王神情稍微狰狞,仿佛一头凶狠失控的小狼,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太多温洺筠始料未及的东西,可是很快,那些汹涌而出的浓烈感情就仿佛硬生生被人关了起来,隐于无形。
温洺筠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他忽然觉得心跳快了一拍。
宋翎回避了温洺筠的视线,扭头看灰衣人,神情很冷:“多谢提点,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楚辰和温珏不共戴天。
所以楚辰当然不可能和温珏的儿子有旧,也当然不可能在乎温珏儿子的死活。
可楚辰不在意,宋翎却是在意的,在意得……连其它所有东西都没顾及。
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确实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