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珏又道,“于家的事,也需再进一步。”他没有细说此事,宋翎面色不变,再次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温珏临走,侧头看一眼温洺筠,轻笑着提醒:“皇上的名讳可是不能随意叫的,你还得小心一些,此事若被人看破,你知道后果会什么。”
温洺筠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而后温珏离开,石室里只剩下了宋翎与温洺筠。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不知说什么,过得片刻,宋翎看一眼地上尸体,苦笑:“小少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温珏不在,他面上始终冷静高傲的神情忽然软化,眼角流露出一丝入骨的疲惫,“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温洺筠点点头,临走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石室的墙。
石室的墙面上有数道散乱的划痕,排列在一起,会让人清楚的意识到这些划痕是用来计数用的。
小皇帝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狱中,刻下了不到三十道划痕,最终笑着求死。
那么,温府石屋里那足足一千多道划痕背后,又会是怎样的滋味?
宋翎走前面,步伐很稳,温洺筠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两人走向院子里荒僻的角落。
温洺筠轻声问:“温府那场大火,是早就准备好的?”
宋翎点头,“嗯。”
温洺筠环目四顾,“那这里,也是早就准备好的藏身之地?”
“谢大人的书院。”宋翎道,“有时也不仅是书院而已。”这是一条后路。
包括谢华韵的“反水”,温珏的“死”,都是计划中的一环,为的是最大限度消除于家与小皇帝的警惕,并调开千机卫,这样才创造了掉包的完美时机。
这个计划被修正了无数次,设计了无数后路,才最终迎来了它近乎不可能的成功。
温洺筠沉默片刻,“我被送走前……温府的石屋里,是你么?”
宋翎仍然背对着他,声音很低:“是。”
温洺筠耳边恍惚又响起了自己当时隔着一道墙壁听见的,压抑痛苦的呻吟,他抿了抿唇,眼圈忽然红了,“那四年里,你都一直在那里面?”
“……是。”
“难怪。”温洺筠喃喃,“那天晚上,你被父亲带走后,所有见过你的下人都……难怪……”
这次宋翎没有答话。
活下来的有,比如明依。
下落不明的或许会更多,比如当年成天追着他满院子跑的张妈。
至于他问都不敢问的,其实也有,比如远在谷山,在他还不怎么晓事的时候就把他卖了的爹娘。
他那爹娘若是知道自己生出了个皇帝,恐怕眼珠子都得掉下来,可惜无论他们在不在世,恐怕都无缘知道了。
宋翎看一眼自己身上明黄色的衣物,讽刺地笑了笑,而后终于转身,看向温洺筠。
温洺筠垂着眼,手心里攥着一块由两部分拼合在一起的玉佩,“这也是你留下的吧。”
宋翎看了一眼那在很长时间里被他视作自己生命的东西,缓缓点头。
温洺筠抬头凝视他,苦笑:“宋翎,如果四年前,我没有把你带回家,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宋翎沉默良久,轻叹一声。
“或许吧。”他说,“如果我没有来桓安,那么我或许可以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过如果那样,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识字,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有一天冻死街头也未可知。”
“可我自己选择来了桓安,如果那天,少爷你没有救我,我现在也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今天?”宋翎凝视温洺筠,神情柔和,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温洺筠托着玉佩的手,“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不会变。我们是兄弟,是朋友,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
是的,绝不会变。
毕竟这是“宋翎”所拥有的,唯一一个人。唯一一个牵动着他的过去与未来,将他从疯狂的漩涡里稍微往外拉的人,所以绝不能放手……
温洺筠反握住宋翎紧紧握住他的手,忽然怔住。
他突然发现宋翎的手很冷,手心里满是冷汗……这个人其实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这此间的种种,包括杀人,对他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他只是太擅长伪装,仿佛只要装得无懈可击,自己就真的无懈可击了一样。
温洺筠一瞬间只觉心底尤其酸涩,轻声道:“我们当然是兄弟。”
宋翎轻轻拍了拍温洺筠的肩,而后缓缓收回手。他有些遗憾地看着那曾经属于自己的半块玉佩,“这个,就请小少爷代为保管了。”
皇帝微一拂袖,理一理衣襟,平静道:“我们来谈谈千机卫的事吧,我有一计,需要你帮忙,时间紧急,我们明天就开始。”
***
皇帝是不能消失太久的。
等千机卫的事情大体谈妥,宋翎很快就离开了。温洺筠逗留了一会儿,没有特意向温珏告别,就这么离开了。
他和温珏本就不亲密。如今真相揭开,思及这么些年的种种,思及当年锦华苑里消失的众人,说不恨是假的,说痛恨似乎也说不上,然而疲惫不堪,无话可说。
说起来,他已经追查到了真相,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就已经是温珏手下留情了吧。
温洺筠出了书院后,在桓安绕了一大圈,等确认自己身后没有任何人跟着之后,才加快脚步返回自己的落脚点。
他和谭先生临时租了一间房做住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