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献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轻轻走了进来。
槐序转头看着他,白献之忽然怔住。
槐序朝他招手,道:“过来。”
白献之只好走了过去,他身量尚小,一双眼睛发亮,也正是因为发亮,使人难以窥探到其中所蕴含的情绪。
槐序揉了揉他的脑袋,道:“醒了就好。”
槐序把风车递到他手上,又把玉牌挂在他脖子上。
槐序说:“说好了从山下回来给你带礼物,容娘说你爱吃,我把山下所有好吃的都带了一份回来,都放在后厨,你可以自己过去拿。这个风车是我从一个老手艺人那里买的,做得十分精巧。”
槐序有些难为情,“总想着你需要什么,却发现你没有什么特别缺少的,风车也太过简陋,我只好给你刻了一块平安无事牌。”
白献之的眼里,槐序的影子和楼阁里的灯火晃动着,似乎凝固了起来。
白献之忽然把头钻进槐序的怀里,轻轻的抵着他的胸口。
槐序住嘴,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白献之心道:“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东西,所以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哪怕你继承了奢摩的道统,我也不在意了。只要你在就好。”
夜深人静,槐序把白献之放在床上,熄了灯火,悄声走了出去。
房里槐花香清淡,风车缓缓旋转,等到槐序走得远了,白献之才睁开眼睛。
他抚摸着胸口的平安无事牌,忽然苦笑了一声。
一腔怨气和不甘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奢摩啊奢摩,终究是你技高一筹,我斗不过你。”
五百年前,被奢摩斩去山神法印,镇压在阴土。
五百年后,被奢摩的传人收养,斩去魔性,立下道心。
一饮一啄,似由前定。然而在白献之眼中,所谓前定,也只是一句笑话。因果循环,机缘交汇,是奢摩最喜欢用的手段。
世人都寻仙访道,却不曾听闻有几人艳羡魔道,纵然魔道百无禁忌,纵然魔道修行迅速,纵然魔道不需要断情绝欲,不需要积累功德,纵然魔道百般好,为什么还是没有人心慕魔道。
无他,一个苦字而已。
真正入了魔道的人,才会体会到魔道的苦。然而入了魔道的人,有几人能够超拔?
槐序是因为姥姥魂灭,前缘已断,再续因缘,是奢摩伸手相助。
而白献之呢?
无非是先镇压了他的魔性,再立下人性,再使其立下道性。
这一步,奢摩在五百年前就开始做,没有成功,五百年后,经由槐序之手,才开始见到成果。
白献之甘愿服输,甘愿受罚,甘愿给自己套上枷锁,甘愿给你自己戴上鞍绳。
魔道苦,仙道就不苦了吗?
古往来今求道者甚众,能得道者几人?脱魔入道,并非就是走上一条更容易的道路,反而因为曾经踏错,这条路会更难走。
然而白献之甘愿如此,也无非四个字,甘之如饴而已。
读书苦,但能明事晓理,做工苦,但能养家糊口,能受得苦,无非甘之如饴而已。
绝望已久,立足黑暗的人,但凡给他一丝希望,一缕光芒,他也会拼尽全力去追逐。
哪怕一路坎坷风浪,哪怕一路荆棘带血,也甘之如饴。
白献之倒在床上,呈大字形,放开心结,他敞亮入眠。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放下仇恨的时候,他幼童一样的身体在不断生长,转眼间就从孩童,长成小少年。
槐序仍旧在藏经阁里推算他的法术。他虽然改走人仙道,跌下鬼王的境界,毕竟也是曾经立足地仙道的鬼仙,高屋建瓴,此刻推衍起来,就分外顺利。
先后参悟八部众的乾达婆和长春观的丹道之法,槐序相互整合,终于整理出一门以香、味入门的修行方法。以百味百香修行,食香修行。
槐序心中愉悦,有这门道法,就可以广开兰若居,吸引八方食客,天地鬼神前来了。
槐序把这门法术录下,转交给容娘。这种修行法门,阴鬼修行比妖精容易,容娘就把这门道法传下。
第一个毫无犹豫改修的人是晏儿,她是兰若居的厨子,以百味入道,正合她的道路。
叫容娘去忙,槐序去了一桩心事,就要开始安心准备渡劫了。
要引天雷入体,承受雷劫,自然不分时令,但真正的雷霆,是有时令之分的。
春雷生气最重,乃是生发之雷,正合槐序的木体。
因此槐序要把渡劫之日,定在来年春天。
此刻方才六月出头,算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给他准备,好好谋划,以免被天雷劈死。
这当先一手,就要积累福德果报,把一身孽债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