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到你了。”何墨与萧阑的眼睛对上,浮动的气息透过这尘埃的空气传递到何墨的感官里,却一时近似于忘记了呼吸,只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何墨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就那样触上了镜子里萧阑的额角。那一刻,似乎所有麻木的感觉恢复了颜色,鲜活地涌入他的脑海,席卷何墨所有试图埋藏的情感。
他似是透过那镜面触碰到了萧阑的皮肤般,浅浅眸光就那样注视着眼前名为萧阑的少年。指尖轻轻触碰着少年发丝的轮廓,仿佛一种轨迹的诱惑般,让他的手指顺着发丝落下,抚过少年的眼角,触碰着脸颊。
想要真正触碰他,柔软的发丝,轻缓的呼吸,温热的掌心,只要是萧阑所拥有的,何墨都想要触碰。他想要拥有这个人,这个人的过去,现在,以及已尽的未来,他都想要占有。
“不说点什么吗?”何墨笑了起来,向镜子中表情呆愣的萧阑问了出来。
终于何墨可以听到萧阑的话来,萧阑此时有好多话想说。平日里那些想写下来的话,想要胡扯家常的话,想要认真和何墨好好探讨、争吵一下人生的话。但是此时,就算有再多的话萧阑也说不出口。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何墨身后,他看着镜面里倒映的自己,而何墨的眼神却是从未一刻如同此时这般的柔和。
“你不高兴吗?”何墨的手缓缓放下,但视线始终停留在萧阑身上,“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现在,何墨向萧阑要的时间已经够了。
萧阑犹豫地张了张口,明明应该感到轻松的,何墨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他们并不在一个世界,他甚至都已经从这个少年的身上夺取了足够的九年多的时间。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在这里的一切会随着这场大火结束,也许很快他就能回到过去,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抬起眼,看着已经熟悉地浸入火光的景象,萧阑呆呆地愣了愣,何墨即将死去。那么萧阑以后便再也听不到这个人的声音,已经熟悉到可以轻易模仿出来的语气、停顿和嘲讽,通通不见了。萧阑感觉到寸寸的钝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从心房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骼,有一种万籁俱寂的失望,仿佛只有自己即将被丢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萧阑低声说着,都要死了,竟然还高兴得起来。
在那一刹那,屋内狂风大作火光肆意,尘烟飞扬,何墨不适地眯起了眼,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条通路。火焰退却的,木板焦灼的,通往大门的一条路。
“你可以选择离开。”萧阑是这么说的。
何墨的脸色冷了下来,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中仿佛一座安稳地雕像,那双总是带着冰冷凛冽的双眸湮没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黑色,却无可动摇着的侵入萧阑的神经。
“或者——”萧阑轻声说着。
另一条是绝路,无法再回头的不归路。
但如果这是何墨想要萧阑与他一起走过的路的话,那一定是一个与“结束”无关的终点。
既然如此,那么萧阑就给何墨一条归路。
“何墨,我带你回家。”萧阑的声音哽住,然后抿着嘴微笑起来。
简单的一句话,所有的呼吸、心跳和思绪就似一滴水,回到了汪洋大海之中。
那个孱弱阴冷的少年在火光里勾起唇角笑了。
第一次这般,露出如此轻松的表情。没有平时的冰冷,嘲讽,仇恨,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心房、摆脱了所有的束缚、摒弃了所有的阴暗,然而这样的笑温柔得让萧阑觉得心痛。
萧阑从来没有见过何墨露出这样的表情,漆黑的眸子,盛满了炙热的火光,仿佛要将他整个囊括进他的世界。何墨的目光就像细弱却绵长的线,萧阑看不见那条线的开头,却知道它延伸的结尾,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仿佛一个世纪之久,萧阑向何墨走了过去。
他大步走了过去,透明的手穿过了何墨的身体,萧阑闭上了眼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附上了何墨的身。他睁开眼,只看到镜面里火光中摇曳的[何墨]的身影。
他拥有着那个[萧阑]的记忆,此时已经全然分辨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
萧阑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将带往何处,只有胸腔里空荡荡蔓延开来的遗憾。
遗憾这么久都——
未能在一起同桌吃饭,两双碗筷,面对面坐着边聊天边吃饭;
未能一起外出,肩并肩在任何一条街道上慢吞吞地走上一回;
未能亲手触碰过对方一次,即使是指尖的温度都从未感觉到;
萧阑甚至到最后,都没敢面对何墨亲口说出一声告别。
他看着那面镜子,是何墨的容貌,他怀着十二分虔诚的心,想要尽力把何墨的容貌记住,但是此时越发用力反而觉得记忆力能够承载的那份情感却越发的模糊。
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世界,何墨以为他们即将走上同一条路。但是萧阑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第一条路,而他即将去到的下一个地方又将会是哪里并不知晓。
萧阑看着镜子中的何墨,看着那双漆黑的眼,明明此时占用身体的人是他,但是此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似乎即将溺毙在何墨的世界里一般。
“何墨,再见。”
萧阑缓缓勾起唇角,走向了那片火光最胜的中心。
一切在漫天火海里尘埃落定,止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