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走至通往东门外的密道尽头时,萧阑的步伐却突然停住了。

四年之前,这条暗道的尽头是月下独身而立等他的楚凌。

而如今,他依旧走在青城门的暗道里,却是要离开楚凌。萧阑的心头不禁有些刺痛起来,他望着那尽头之外影影倬倬的雨下马车隐约的轮廓,耳畔却回想起了楚凌的话。

[你再给我四个月的时间,四月之后我亲自送你下东门,此后再不寻你。]

楚凌许诺过我的,他会亲自送我下东门。

但他为何不来?

愈是到这般临走之时,愈是这就差一步便能彻底脱身之时,愈是已然下定决心离开后便两不相见之时,萧阑却也更加的思绪万千。他禁不住地在脑内心烦意燥地多想起来,楚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若是无事,楚凌是不会不来的。那么楚凌到底怎么了?重病,亦或是重伤?

尽管只是胡思乱想,但萧阑脑中已然浮现出楚凌鲜血淋漓,命悬一线躺在床榻之上的情景。

萧阑的心骤然揪紧,内心动荡不安,莫名的惶恐油然而生。

“我去看楚凌一眼就回。”

萧阑终究下不了决心,匆忙转头向密道里走去。

就一眼而已,待他看到楚凌安然无恙之后便离开。

站在密道里的陆云疏的手指微颤似是要去拽住萧阑的衣袖,然而却是满手空荡。他望着萧阑渐渐融入阴暗的背影,唇瓣有些用力地微抿着,目光挣扎而又无奈,最后叹息了声轻摇头。

陆云疏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出密道,他仰头望着马车上的幕伍轻声说道,“幕伍,回去吧。”

“楚涯是不会走了。”

昏暗的密道里尘埃随着步伐漂浮,空气里浮动的幽深而又干燥的气息散入萧阑的感官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青城门里暗道的布置还是与萧阑四年前的记忆是一致。

萧阑走到一处无异的石壁前用力推开,石壁突然发出噶噶的声音,就如一个齿轮一般艰涩。

当石壁推开,那通往门主阁内的密室瞬间落入了萧阑的眼目,令他恍若窒息。

密室里是一排排整齐堆放的红木长桌,而长桌之上尽然是木雕。

萧阑的双腿恍若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成百上千的木雕之上,每个木雕刻的人都是他。

木刻的手艺从粗拙毛躁,到精细无比,栩栩如生,每一个萧阑的木人都惟妙惟肖。

萧阑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冷了下来,他在这个密室之中却如同深陷在了沼泽之中,漆黑如同暗潮一般向他涌来。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又好似有什么炙热的火焰在燃烧着,无法止息。

他深吸了几口气,颤抖的手指轻抚在长桌边轻轻走过。

站在青石桥上伫立远眺的萧阑,石桌之上莲花灯上提笔落字的萧阑,屈膝坐在乌篷船上饮酒的萧阑,侧躺在床榻之上微眯眼看书的萧阑,策马扬鞭英气盎然的萧阑,身形矫健剑若游龙的萧阑……

只是这样看着,便可知木雕之人对于萧阑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明明这四年他们未曾在一起,却恍若萧阑从未在楚凌的世界里离开过。

萧阑犹如魔怔般地将近千个刻着自己的木雕一个个看过去,然而有什么疼痛却在身体深处无法压制好似即将便要破体而出。萧阑错了,他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他与楚凌初见时楚凌才十五,相处半年,四年未见。他暗以为楚凌对自己的执念未深,如今离开楚凌日久年深会将他淡忘,但这个人对他的执念,已然完全不是萧阑所能想象的了。

楚凌将自己一分为二。

密室之外,是楚凌对楚涯冰冷至极,狂躁至极的仇恨,与刻意压制的冷漠无视。

而在密室之内,却是楚凌在漫长黑暗中日日积累的刻骨相思,全部都倾注在这一个个木雕之中。

楚凌将自己囚禁在这一小方黑暗之中,让自己的执念在淤泥中生根发芽。他知道这名为师兄的疯狂太过可怕,已然成为了心魔甚至会伤害到他。但是楚凌无法遏制,恍若已经成为活着的本能,刻在灵魂深处的执念,唯一能够安抚他的便只有停留在手中的萧阑的木雕。

萧阑从衣袍内拿出了两个木人来,那是楚凌送他的。

此时他看到这两个木雕,心境已全然不一样了。

萧阑好似看到了在深夜烛光下,楚凌的神情专注,用那刻刀一点点细致地在木头上雕刻着。他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抚摸着木雕的发鬓发丝,精致面容,躯体线条,衣服纹路,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似是有温柔缓缓沉淀在微光中。

楚凌,他心里默默念着,眼眶却红了起来,手指颤抖着而后缓缓攥紧。

萧阑将手中的的木雕放在长桌上,而后走到密道暗门之后,却听到了阁内传来的陆游的声音。

“楚凌,你当真要趟入京城夺嫡的这趟浑水?”

“是又如何。”

“胡闹!你这!你这简直就是在拿整个青城门去赌!”陆游的嗓音浑厚带着暴怒。

“呵,我既然敢应自然赌得起。”楚凌冷笑一声,语气狂妄不堪。

“你,你简直,猖狂至极!”陆游无法压制地暴怒地吼出来,“楚凌,我早日便说你心魔太重!如今你怎却越陷越深!朝廷夺嫡之事本就腥风血雨,危险至极,稍有不慎整个青城门都可能万劫不复。况且,况且!云疏已然告诉我了,你让天狗一族取你半身去救楚凌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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