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说她无法不恨,每当思念净明一分,就对那些人滋生两分的恨。在最初那段心中只有仇恨的日子里,她过得非常痛苦。当痛苦到无以复加时,她只能一遍遍地诅咒那些人全部下十八层地狱,否则她会被仇恨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压垮。
遇上何向暖虽然没有让安素完全放下仇恨,但是起码有喘息的机会。恨不会凭空而来,也不会像铅笔字那般,能轻易地被橡皮擦去。不过,可以选择忘记,暂时性的忘记。在没有触动她神经的任何人、事、物时,她也能试着说服自己放下。暂时忘记仇恨,让自己得到喘息。
夏碧珠泪流满面地将痛苦不堪的安素拥进怀里,轻声安抚着:“还有我呢。思念也好,仇恨也罢,都放下吧。净明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安素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她与碧珠互相依靠在一起,在她的轻声安抚中进入梦中。梦里有妙法寺、有洁白的梨花、有长长的阶梯,唯独没有小和尚。十五年来,她从未梦见过小和尚,一次也没有。有时在清晨醒来,她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离开了那个可以听晨钟暮鼓的小村庄,她的青春年华在这充斥着高科技声响的繁华都市中慢慢老去,青灯古佛旁的小和尚样子可有改变?
安素在中午时分才醒来,起床后发现碧珠已离开。她给安素留了字条,告诉她早餐已做好,放在微波炉里,她到邻市巡店去了。
晚上,安素与何向暖静静地坐在安素家的客厅里。何向暖拿出茶具泡起了功夫茶,安素照例点上一支檀香。不少喜欢茶道的人喝茶时喜欢焚香,美其名曰:焚香品茗,故而不少精通茶道的人亦精通香道。但是这对朋友并非如此,纯粹是因为何向暖好茶,安素恋香,这样的喜好组合倒也与当下文人雅士吻合。
在安素看来,何向暖就是个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得一手好吉他,下得一手好中国象棋,写的一手苍劲多姿的行书,至于画就更不用说了,他是美院油画专业的老师。这样的琴棋书画结合不可谓不妙。其实还可以再加上三项,那就是诗酒茶。他喜欢古体诗,也能即兴来几首;喜欢品红酒、更好茶。擅长以上从古到今、中西合璧七项的人,能说不妙吗?
可就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男士已年过三十,至今仍单身,也未听闻他有女朋友。安素知道,与他最为亲近的女性就是自己,如果硬要说还有的话,那也只有碧珠。这么多年来,何向暖一直默默地守在安素身边,从未谈及过任何有关感情的话题,始终如兄长、朋友一般的守护她,而安素也习惯了对他的依靠。只是她忽略了一点,这世间怎么会有一个男性毫无缘由地陪伴在一个女性身边。
安素很爱看何向暖泡茶的模样,那是一种享受,就如此刻。她静静地看着他温具、置茶、冲泡、奉茶、赏茶、续水不管是哪一项在他做来都是无比的优雅。每当这时,无论自己心里有多么烦躁,总能很快平静下来。
淡淡的茶香中,安素看着何向暖出神,他抬头将茶杯端给安素,并对着她微微一笑。这样的情景让安素有些恍惚,就如当年在莲社,满室梨香中,小和尚与她的相视一笑。不同的是何向暖的笑容是温暖的,而小和尚的笑容永远云淡风轻。
安素端起茶杯置于鼻间轻闻,何向暖也不说话,认真品茶。他们之间的相处很是奇妙,可以从古到今地高谈阔论,也可以安静相对着,仅仅是陪伴。
两盏茶过后,安素跟何向暖说起她在巴黎偶遇孙静的情景,说到后面孙静要去西藏觐见上师时,她已没有开始的兴致勃勃,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落寞。
许久,她才轻声说:“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何向暖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唇边。听着安素提起自己的师父,他明白她是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少年。可是她已逃避了十五年,难道要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该是让她面对的时候了。他将停在唇边的杯子左右微微地转动几下,然后将杯中的茶慢慢喝完,放下茶杯,看着她说:“何不趁着这次假期回去拜见你师父?”
安素沉默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何向暖微微地叹息,想了想提议:“要不咱们去市郊的大觉寺走走吧?”
安素点点头。
向晖的朋友不少,每当他需要人陪伴时,总能呼朋唤友、胡吃海喝一顿,但是每当回忆起那段往事痛苦不已时,却只能找彭东俊出来陪他喝酒。不为其他,只因他最清楚当中的痛苦,在他面前无需做任何掩饰。
挂掉电话半个小时后,彭东俊出现在了向晖家里。他看见向晖备好的酒和酒杯摇了摇头说:“酒我就不喝了,待会儿还得开车。我爸妈过来了,我不能在你这过夜。有什么苦水你尽管吐吧。”
向晖没理他,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
“靠!水也不给我倒一杯。”彭东俊说完起身进厨房,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从厨房出来,向晖杯子里的酒已喝完。
彭东俊见了摇摇头:“说吧!”
“我跟清雅分手了。”
彭东俊听后,顿时觉得不安,脸色沉了下来:“你小子鬼迷心窍了!”
“昨天她跟安素坐同一班机回来,两人还坐一起了。”
彭东俊寒着脸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冷哼道:“又是安素,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并没有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