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不幸的事再次降临安家。连续下了几天雨,村里那条小溪的水涨满不少,安素的鸭司令爷爷在赶他的二十四万大军时不慎掉进溪里。溪水本不深,但是老人扭伤脚,在冰冷的溪水里浸泡的时间长,回到家后开始一病不起。过完年没多久,安爷爷病逝。
安爷爷的突然病逝让本就清贫的家变得更加贫困。在安爷爷过世的第二天,刘慧便赶回来给老人料理后事。尽管安素的继父再不愿意,刘慧还是将自己做帮工的积蓄拿出来给老人简单料理了后事。一直以来,村里人对刘慧丈夫尸骨未寒就改嫁所不齿,但是在安爷爷过世后她赶回来给老人料理后事,大家逐渐有了改观。虽如此,但是村里人除了平时来往密切的几户邻居外,其它人对安家人是避而远之。
村里开始议论纷纷,村里时常有人会掉进溪里,回来着凉感冒发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喝碗姜汤、吃点药很快也就没事。安爷爷身体一向强健,就因掉水里受风寒,反反复复高烧不退,最终病逝实在是有点离奇。村里又开始了各种有关安素家乱七八糟的流言,言论的共同点的就是安家晦气。其中,最离谱的就是说安爷爷本就是寿元已尽,注定要死的,落水不过是借影而已。即使不落水也会可能摔一跤,或是其它各种擦碰要他命的事发生。另外,村里一个据说略懂风水的人的说法是因为安家院子里的那棵桑树。院子里种桑树,那是要“触目伤(桑)心”的。当然,这些话是背着安家人私底下嚼舌根,并不敢当着安家人的面说。
村里人总在所谓的闲话家常时对安家人表现出言语上的怜悯,可是每一句怜悯的话语后面所蕴含的无不是自身的庆幸。就如夏碧珠所说的,幸与不幸,有时是比较出来的。村里总有那么一两个长舌妇,他们总爱在闲话家常时,悲悯地说上安家的不幸,然后又开始细数其不幸的原因。村里的胖婶就是其中之一。
胖婶夫家姓刘,因为她本人长得胖乎乎的,连手指都胖得像十根火腿肠,所以大家喊她胖婶。刚开始,她很忌讳别人说她胖,后来听一位颇懂面相学的人说胖是旺夫福相后,听别人喊她胖婶,她也乐滋滋地应着。其实,胖婶这人并无坏心眼,对村里人也挺热心,但就是那张嘴少了个把门的。就如村里人说的,她那张嘴就像口破铜锣,张口令人生厌。有一次,胖婶在说安家的不幸与晦气时,被安素无意中听到,安素顿时火冒三丈。从此打心里讨厌胖婶。
学校组织周末去春游,那天刚好是安爷爷满七,安素没有参加,净明也没有参加。
这日一早,净明一袭长款灰色僧衣出现在安素家门口。不上学的日子,净明总是换回僧衣,那是他的习惯。他是特意下山陪安奶奶和安素到安爷爷坟前祭拜。
还未到坟前,远远地便能看见坟头上插着的纸幡,颜色依旧鲜艳。风吹幡动,好似孤苦的亡魂割舍不下亲情独上黄泉之路,在坟前悲泣着流连。祖孙俩已是泪流满面,双脚如灌铅,每迈近一步无不是肝肠寸断。奶奶颤抖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抓住两边搀扶着她的手臂,用力过大令她的手指瞬间由红转白,仿佛不这样抓紧,她就会猛地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新坟泥土依旧湿润,坟前的青草已开始冒新芽。在旁人看来是春日里的一片生意盎然,但在安家祖孙眼里却是无尽的凄楚与苍凉。
站在坟前,奶奶再也支撑不住,抱住墓碑失声痛哭。这个先后失去儿子、丈夫的老妇人似乎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恨不得此刻坟墓打开道缝,她好追随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而去。安素的声声急切呼唤让奶奶的浑身一震。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还有个小孙女要照顾。这个坚强的老妇人猛地擦了把眼泪,顺着孙女与净明的搀扶站了起来。
安素跪在坟前,将带来的祭品一一从竹篮里拿出、摆好,奶奶点燃香烛,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墓碑哭诉。
净明将厚厚的一沓夹得工工整整的纸递给安素。安素接过后看了看,竟是一本手工抄写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工整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净明之手。净明说这是他为安爷爷抄写的地藏经,请她们焚于安爷爷的坟前。
奶奶双手捧着地藏经,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因为她知道地藏经颇长,全文流利地念诵下来都需要两个小时,更别说一字一句工整地抄写下来。奶奶心里低叹:这是个内心多么通透的孩子啊!她双手合十谢过净明。
奶奶边烧纸钱边对着墓碑哭着絮絮叨叨,安素则默默地垂泪,手里不停地将净明抄写的那本地藏经一张一张地送进火堆。熊熊燃烧的火堆映红了祖孙俩的脸,那一张张写满经文的纸在火中化为带着星星点点光亮的灰烬,很快又全化成灰色的纸灰,无力地在风中翻飞着,慢慢散落在坟头、祭品上。热气翻腾中,祖孙脸上的哀伤似乎都在随着热气流动着,看着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相对于祖孙俩一脸的哀伤,净明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倒不是说与他无关,所以没有难过之色,也不是说他内心冷漠,而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将这一切看作是日升月沉那般稀松平常。他的脸上是一贯地神色清明,谁也不知道这少年内心此刻的想法。只见他不悲不叹,默默地看了祖孙俩片刻后,恭敬得对着安爷爷的坟墓双手合十鞠了一个躬,然后在一边盘腿坐下,默诵经文。
安素将最后一页经文送进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