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为情字所困
秦英客气又疏离地后退了一步,对李淳风施礼道:“今后秦某的事情不用太史多虑了。免得连累太史违背天命,代人受劫。”
说完她也不抬头观察对方的神色,就大步地走远。
秦英上辈子在翰林院做了多年的待诏,自然晓得饭堂安置在何处。就算身前呢没有人指路,她都能到达那里。
李淳风看秦英的背影越来越远,想要追上去,却听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李太史果是个惜命贵身之人,竟不肯为任何人,与那所谓的天命作对。”语气间尽是犀利的讽刺。
他面孔苍白了一瞬,缓慢回头,向着站在回廊转角的簪花娘子拱手:“事已至此,我没有辩解之词。你尽管把怨气发泄到我身上,憋在心里会伤身的。”
“呵。装模作样假慈悲。”簪花娘子对他的反应嗤了一声,那双秋水晶莹的眸子却不正视他,只看着地下的摇曳疏影。她沉了沉心后道:
“两年前,我阿耶受法雅和尚的牵连,被陛下免官剥邑,后来又放归原籍,流放静州。以李太史的掐算之能,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你既然不愿插手他人的天命,我无法强求。但你可不可以多说句话,把未来告诉我阿耶?那些倡导清静无为的得道高人,都如你这般无动于衷、冷血无情?”
她将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地质问出来。清泪顺着两侧粉颊流下。
自从她以罪臣之后的身份入宫,就再也没有主动与李淳风搭话。今天她无意间听到了秦英和李淳风的交谈,得知了李淳风对“天命”的看法,她就忍不住了。
——李淳风之所以不在她阿耶出事的时候所有作为,是因为怕影响了别人的天命,背负上不属于自己的劫数。
簪花娘子能理解这层道理,却不意味她能赞同。
李淳风怔怔地望着簪花娘子,欲上前几步抬手拭去她的泪珠,终是没有勇气,更加没有立场。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才低着语声道:“我若告诉裴大人,他能否相信我的吉凶卦算?退一步来说,他信身为太史局承务郎的我,他又能否急流勇退,舍下已有的地位,远离长安这权力的漩涡?”
簪花娘子猛地抬起盈满泪的眼眸,瞪着李淳风怒道:“你若真的告诉阿耶,他起码不会在流放静州的期间这样狼狈!你朔望早朝都有参与,听到的消息应该比我要多。年前静州太守打着阿耶的名字发动事变。阿耶费了无数心力才把叛乱镇压了下去,他为表现自己对李唐的忠心,亲自射杀了静州太守。而那个人,恰恰是阿耶的至交…”
“是我不好。”李淳风垂下眸子叹息。
她用手背擦干了自己脸颊上微微风干的泪痕:“你这样道歉我也不会原谅的。除非我阿耶能够回到长安,一家团圆。”
李淳风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了掌心,印出一个个深色的痕迹。
他晓得她是个极其认真的性子,说一不二而且极守承诺。这是簪花娘子给自己的唯一弥补的机会。自己若是不能好好抓住,这辈子就别想重修于好了。
同时也算簪花娘子给他出的一道难题。她在用这样的方式问他,在你的心里,求道重要还是****重要?
李淳风弯起了一边嘴角,溢出了苦涩的笑意。
记得《孟子》之中写:“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额熊掌者也。”
——不过何者是鱼何者是熊掌呢?
他少年之时拜入益州成都府青羊肆,跟随师傅袁天罡修习道法。
师傅最初点着自己的额头给他启蒙的时候,就说修行是逆天而行,凡夫俗子以七情六欲为欢乐,而修道之人则需要清心寡欲,念念不离“道”这一字。修道者若是不能忘情,卦算得再好、斋醮做得再好也是枉然。
他最初不晓得师傅为何要如是警戒。可当自己在朱雀大街上,见到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簪花娘子时,他就晓得自己大约是要挣脱不了情网的,也达不到古之得道高人的境界。
若是自己为了簪花娘子而沉沦,似乎也无妨。
“我会尽力而为的。你也莫要忘记自己今天说过的话。”他说完这句,心里好像放下了前进的重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簪花娘子忽然破涕为笑,她主动走上前来,轻轻地勾住了他的左手小指:“一言为定。”
李淳风被她的动作晃了晃神,等反应过来,簪花娘子已经离开了这道斗折回廊。
他用力地摇首,驱逐了脑内不应有的遐思。最后自言自语道:“女子之心真是不可揣测的。”
秦英到饭堂的时候午时将要正中,执事们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了。
她伸头望了眼堂口几案上的木盆,看里面没什么东西,当下不敢再随意耽搁,坐在一张空席子上就向执事招手。
“大人要来点什么?”一个圆脸的侍者扬着笑道。
“来两份儿青菜和小米粥。”秦英随口道,楞了一下后拍了自己的脑门,才想起这里不是庙子里,不用止语也不用吃素。
“一根炙羊腿和一条红烧鲤鱼。”她又改口道。
此时苏桓转头望向了她,桃花眼里盛满了戏谑意味:“你有没有看过古书上的一句话,叫做食肉者鄙。”
秦英不假思索地接过了话道:“兰台你就别在这里掉书袋了,我还不知道你本身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说着指了指对方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