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晨暮之钟鼓
“这么蹩脚的谎言,亏你也能说得出口。”
如七合十在胸前的双手放下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右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肩膀意外地沉了,秦英缩了缩,却没侧过身子躲开他的碰触。
“别拍。再拍我真的要哭了。”她吸了一下鼻涕,嗓音里带些哽咽。
“嗯。”如七应声后收回了手,掌心却残存着纤细骨骼的触感。
他没问首座和尚对秦英说了什么,也没问秦英为什么会哭,只默默站在她面前。
秦英在他的凝视下终于绷不住眼泪,她小声道:“...借你的袖子用用。”
如七愣住了,像根木头似的立在当场。
她用含泪的目光瞪他一眼,拽过了对方的袖子,接着把自己的鼻涕眼泪抹上了去。
“你们要断袖也得分场合。这要让菩萨看见了,可是会怪罪下来的。”
年青僧人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转头望天道。
“哪里断袖了?”
“什么叫断袖?”
秦英和如七异口同声道,说罢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好吧好吧。是小僧无意间造了口业。”年青僧人合手对他们拜了一拜,“请两位随小僧去后院寮房休息。”
秦英以浓重的鼻音应了声好,迈步上前去,双手顺势松开了如七的宽幅大袖。
哭过了一顿,她为以后想出了要走的方向。
如七摸了自己的袖子,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好像自己见到了秦英后,就时常遇水劫。
起初是被酪浆喷了一后背,之后是被大雨淋了一身,现在是被眼泪糊了一袖子。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秦英本人就是他逃不掉的劫。
年青僧人急匆匆地领着路,径直到了后院的最后一排寮房。
“首座和尚说秦道长是尊客,就单独给您辟出来了小间。您有什么疑问或需要,就找同院者。”他毕恭毕敬地道,这也是为了早点解脱差事。
秦英点了点头,表示她已听明白了。
“另一位的寮房则安排在隔壁。首座和尚以为秦道长的熟人众多,便拨了一间通厢出来。若有问题,也可以申请调换。”年青僧人又道。
如七笑着道:“调换倒是不必了,替小僧多谢首座的费心。”
“那么两位且歇着,小僧去上晚课。”年青僧人低头作礼道,接着转身走出后院了。
秦英等人也各自进厢放行李了。
她推开门的时候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房间只有方丈大小。
不过里面除了一张木板榻和一只小几,没有其他的杂物。活动范围还说得过去。
而她要是看过了如七的房间,大概就不会觉得自己这边说得过去了。
如七独自住能睡七八个人的通厢,别的不谈,只那一张通铺就能让秦英眼馋。
把自己的蓝布包袱收拾完了,秦英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他闻声打开了半扇门,露出温润的眉眼:“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吃东西了。”见如七微微地扬起了眉梢,秦英鼓着腮帮子为自己辩解道,“哭也是很耗力气的活儿啊。”
如七垂了眸子笑道:“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说罢回了身,给她找包里剩下的果子。
啃着最后他采的一拨青柿子,秦英叹道:“为什么晚上寺庙不开灶啊。”
“因为出家人不吃晚饭。”如七面色复杂地对她答道。
她皱着眉又问道:“为什么出家人不吃晚饭啊。”
“没有为什么,这是戒律。”他深呼吸后才不厌其烦地道。
“为什么戒律写这种规定啊。”秦英对这种不人性的戒律十分抵触。
如七最后被她磨得没词了,便开始实话实说了:“...小僧也不知道。”
秦英看了看包里的最后一只果子,眼里带着万分不舍,却还是递给了如七。
递出去的同时,她眨眼道:“不知道戒律的意义,那还要遵守吗?”
如七觉得秦英的这句话分外耳熟。想了好久他终于记起来了。
——数年前自己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句子。
那时他跪在剃度师的面前,身后的大师兄让自己对师傅认错,他却不愿意。
他非但不承认自己错了,反而出言不逊。期间就爆了这样的话。
剃度师深深地盯着他,喘了半晌才道:“不知其所以然不打紧,知其然即可。你且回房,把大小戒律抄三遍再来见我吧。”
现在的他已不追究戒律的意义了,只求自己规规矩矩地遵守它,不犯任何过失。
秦英见他的神色像有心事,便不客气地收回了果子:“你不吃我就吃了。”
如七幽幽地回过了神,当即朝她笑:“莫诱小僧破戒。”
她垂下了包子脸低声嘀咕:“反正我也诱不动你。”
他没听到秦英的自言自语,忽然说道:“寺中卯时是有早课的。你记得卯正之前起榻,起迟了可就抢不到斋堂的早饭了。”
秦英很想义正言辞地回答,自己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吃的吃货。不过她现在这样貌似没什么说服力。
最后她仰起头答:“嗯,知道了。”
她在钟露阁呆了大半年,可是从未睡过一天的懒觉。对她来说,卯时起榻已经成了固定的习惯。
旦日睡得迷迷糊糊时,清越如水的钟声入了她的耳,逐渐把秦英从梦中唤醒。
秦英爬起来,系上了灰色道袍的左右衣带,提上鞋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