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回
李世民听罢一下子就瞪起了眼。
他在朝中提出某事让大家来议论,满朝文武两班的老头子们都会思虑甚多,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谁知秦英区区十几岁的小儿,在泰山封禅之事上没有半点少年人应有的锐气莽撞。
……记得她一年前不是彪悍地很吗?如今忽然收敛起来锋芒,他还有些不适应。大概是年初的明经科泄题,消磨了她的满腹心思吧。
李世民可以无视所有官员对于泰山封禅的意见,唯独不能无视秦英的。因为她担任着礼部祠部郎中,会是泰山祭祀的重要人物之一。她必须亲自做泰山封禅的文案,与其它有关的官署接洽各个环节。
她说泰山封禅需慎,听到别人耳中便是婉拒的意思。
被她这么一堵,李世民再是心急如焚,也无法强求此事了,然而终究是不甘心就此罢休,扶着龙榻把手问了一句:“秦郎中此言从何而出?”
秦英垂着眼眸看着桐木地板的花纹儿,从思绪中找出容易让诸人信服的论点陈述:
“今年正是贞观七年,陛下一向以仁德治天下,必然不愿见泰山封禅伤了民生。首先,陛下东行泰山不能是一人独去,卫队朝臣还有当地官员一路前呼后拥,而且东行路途遥远,要修缮官道以便通达,劳民伤财非为智举,而且不合自然之道。
“第二,从贞观元年以来天灾人祸连绵不断。贞观二年有大霜之灾,贞观三年的旱灾,四年又出了蝗灾。陛下率领仪仗东行河南道,若恰好遇到了灾祸。岂不是证明自己没有昭告天地、封禅泰山的资格?
“第三,陛下从政七年根基不深,在外舟车劳顿远离长安,除了路上安全是个大问题,折返的时日太久还不利于治下。”
李世民的脸上布满了阴霾。他刚刚就不该以为她学了好!此小儿哪里知道天高地厚,早就无药可救矣!
此时已经有同为五品的朝臣听不下去,义愤填膺地捋起了袖子,恨不得膝行到她身边,拿朝笏拍死秦英,然而最后还是没有做出格的动作,只挑着眉朝她怒声斥了一句:“——黄口小儿怎敢放肆朝议!”
秦英不慌不忙地抬起下巴平视他道:“既然每天朝议之上,有秦某这一席之地,又蒙陛下询问为何泰山封禅需慎,秦某如何不能敞开了天窗实话实说?”
其实她这不叫实话实说,而是叫当面痛打所有支持泰山封禅者的脸面,更是把陛下的脸面丢在地上胡乱地踩。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压下火气,心态平和地思索着秦英的意见,觉得所言比较在理,只是和自己的提议不对盘儿。自己这泰山封禅恐怕有生之年是办不成了。虽然遗憾但是也没有法子,长叹了一声让秦英退到大殿空地的旁边,叫魏征上来问话:
“魏秘书觉得此事要如何计较?”
他知道魏征是个固执己见的,若魏征和秦英有分歧,他还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看压在心底半年有余的事情有无转圜余地。
三月时,李世民因偏爱嫡长公主李丽质,给她的的嫁妆给多了,被魏征强烈弹劾一番,李世民的宽怀大量装不下去了,当场十分着恼,回了御书房还扬言要杀总是拂逆自己的魏征,好在长孙皇后及时听说此事,设法让陛下不再生气上火,变相地救了魏征一命。
现在君臣两个又和好如初了。
魏征端着朝笏正坐下来,俯身施礼慢条斯理地道:“臣赞同秦大人的意见。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户口未复,仓廪尚虚。陛下若执意泰山封禅,无异于崇虚名而受实害。【注】”
秦英蓦然心中一哂,她和偶像真是心有灵犀,把陛下的那点小九九压地死死的。
泰山封禅的初步计划虽是得到了很多官员的支持,无奈秦英和魏征先后力谏,李世民只能宣告此事夭折,未来三年之内不会再议。
这其中有一大半的功劳是秦英的。她从背地里玩弄权术的阴影里缓步走了出来,开始堂堂皇皇地站在诸人审视的目光之中,做她想要去做的事,担负起她应有的责任。俗话说无官一身轻,秦英身为五品的礼部官员,注定不得像白丁似的轻松自在。
下朝之后秦英被礼部尚书叫到他的厢房,首先是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什么叫没有那个资格?且不论当今陛下的作为如何,就算陛下真是彻底的昏庸之主,你也不能这样讲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今天你当众掀翻了他的龙榻,明天你说不准就再来不了朝议了!”
秦英缩着脑袋,像个秃毛儿鹌鹑似的瑟瑟抖了一下,之后笑嘻嘻地认错:“秦某下次不敢了。”狡黠的眼眸转了一圈,打量礼部尚书似乎不太恼了,江山不变、死性不改,腆着张厚度杰出的脸皮,问道:“大人觉得陛下应不应该去泰山封禅?”
“去。”礼部尚书摸着胡子道,“我觉得你所言句句在理,但那三个理由都可以克服。”见秦英露出好奇的神色,他解释道:
“如今一斗米不过三四文钱,足以昭显四海安平民生稳定,陛下若不借着由头出去东巡,以后可能没有更好的机会了。记得陛下未登基前四处征战,看到的都是鲜血倾注的荒凉战场,未曾见百姓在国土上安居乐业。你今天断了他的念想,想来他心底是会寂寞的吧?”
秦英弯着眼眸低笑了一下道:“帝王之路称孤道寡,何时不是寂寞如雪难以忍受?”说罢自己也感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