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回
李淳风下午回了宫,因他的心里揣着事情,在太史局坐不了多久,便打了个幌子闪身,去翰林院找簪花娘子了。.l]
簪花娘子知道李淳风最近忙着,便没预料到他会在下午加班的时候过来,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疑惑地开口道:“太史局的那些老顽固又质疑你能力了吗?”每次他在太史局受了气,都要找了缘师开解,聊一会儿见话不投机,就转到簪花娘子这里诉苦。
李淳风摇摇头,想了合适的词措正色道:“——你父亲今天回京了,秦英把他安顿在自家的宅子里,晚上去她家吃饭吧。”
石破天惊的言论让簪花娘子握住了李淳风的手,一时不知要先谢他为阿耶上书,还是要谢神让自己心心念念的阿耶终于回来。
等她仔细想了李淳风的话,总觉得哪里违和,便睁大了水光潋滟的眼眸问:“阿耶怎么会住在秦英的新宅里?”再者,秦英和她是过去的同僚,但也没有义务让她阿耶去占秦英新宅的客房啊。起码李淳风知道裴寂回京,应该出面把未来的岳父大人送回他的宅子。
李淳风眯了眯眼,心道还是没有避开这个有些犀利的问题。他清了嗓子不自觉低声道:
“裴大人流放静州后辗转去了益州,不幸受了南边的风毒,回京时又连续遇到别人的暗算。秦英回长安的途中,就在终南山遇见了昏迷的裴大人。她将裴大人从险境中救了回,还是住在秦英那边,让秦英照看着比较好。”
簪花娘子的眸光黯淡了下来:“……很严重?秦英可否说过阿耶还能坚持多久?”她还没有从喜悦消息中彻底放心,就被硬拉到了残忍的现实面前。
“秦英没对我说过。但我从她严肃的神色里,看出了几分治愈不好的兆头。何况我看裴大人的腿脚已经站立不住,需要搀扶才勉强行路。”
李淳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和她实话实说了。就算他现在欺瞒簪花娘子,过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自己发现蛛丝马迹,而簪花娘子刚好又是个较真的,到时她定饶不了自己的。
那一瞬,她握着他的手松下来。簪花娘子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李淳风能感觉出她就像溺水之人呼吸不畅,再也抓不住救命的浮木,心如死灰已不想得到最后的一丝生机了。
簪花娘子与阿耶相别已经两年了,初入掖庭的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缘能见阿耶一面。可是经过世事流转,她脱离掖庭进入翰林。虽说这两个地方都差不多是幽闭的性质,翰林院好歹自由些。
她在翰林院着手调查起当年阿耶到底为何被流放,甚至隐隐期待阿耶有天沉冤得雪,便能从远方回京,再度与家人团聚。
陛下的那四条罪名,在她看来不过是借口托词,算不得真。她要找到构陷阿耶的凶手。
然而等她知道了真相,发现这不过是皇权更迭之下张然若揭的阴谋,只能选择闭起了眼,当做自己依旧是一无所知。原本以为能凭借一己之力给阿耶一个说法,但她最后还是借了李淳风,把阿耶求回都城长安。
她日复一日地向天祈求阿耶早日回来,天或许是听到了她的愿望,便真的让阿耶回来了。但它有心要和她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阿耶虽然回来了却是日薄西山。
簪花娘子怔怔看着李淳风,最后吐出了让人倍感无力的四个字:“……哭不出来。”
李淳风将她无意识间扣在一起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虽不能说平安回来,但情况也没有那么差。等晚上见到裴大人你就能知道了。现在别想太多。”
他越是这样安慰,她越是心中大恸。
簪花娘子在恍惚间站起身:“不。我现在就去兴道里。”
李淳风也不好劝她整理一下情绪再见裴大人,扶着她的肩一起出了后院厢房。
兴道里,秦英的宅子。
裴寂坐在自己的厢房看秦英所收集的书卷,梅三娘在院子里做了会儿女红,便来陪这个就连秦英都很尊敬的贵客了。她摇着十六骨的折扇给他轻轻地纳着凉气,让后者享受地眯起了眼昏昏欲睡。
梅三娘在萧皇后身边很受宠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对待老人有着天生的耐心,做什么都是仔细想过几轮,才付诸实践的,就比如摇扇子,她也自行研究出了门道。风要不急不缓。风不能直落面颊,也不能扑到衣袍,最后风到的位置要把握得当。
李淳风和簪花娘子到宅子的时候,裴寂正和梅三娘讲野史故事,一老一少聊得欢快。远远听起来就很是和谐。若不是簪花娘子晓得阿耶重病,还依稀感觉这熟悉的声音,与当年意气风发的阿耶一模一样。
“这边就是裴大人的住处。”李淳风伸手指了指门口。
簪花娘子进宅以后都没有怎么注意院廊布置,只将心提到高处,挂念着两年不见的阿耶。等看到近在咫尺的厢房,她反倒有些胆怯了。转头看了李淳风一眼,最后深深呼吸才阔步走进去。
“阿耶……”
“我儿……”
簪花娘子猛地抱住了裴寂已经瘦削的身体,想着过去自己在掖庭所忍受的痛苦,还有阿耶在外头可能遭遇的曲折,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最后哽咽着哭出了声。
裴寂听到自己最疼爱的独女哭起来了,泪也在眼眶打转,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更紧地环住了她的肩。
梅三娘起身立在了门口,默默看着认亲的两个人。
她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