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回
无数攻讦之言从秦英的耳边划过,然而她浑没将它听到心里去。
风言风语大多持续不了多久就自己消散了,何必要去追究呢。那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
秦英面色不动地跪坐在大殿中央,正巧是与远处的侯君集肩并了肩。
此时侯君集用余光瞧着秦英,琢磨不透她为何要选在圜丘祭祀那数十万的亡魂。
他记得数月之前李世民就已经为秦英挑选了一处道场,封她做观主的诏书都写好了,只是不知为何诏书放在尚书省秘而不发。
——她在自己的道场办祭祀不是一举两得吗?既能抬高自己的名声,还能将增加道场的香客。
侯君集的想法确实细密而且周全,然而秦英没见过那张诏书,不知道自己的名下还占了一处风水绝佳的道场,于是就将皇家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一干朝臣都开罪了遍。
李世民还没表态呢,底下的朝臣一人一口吐沫很快要将秦英淹死了。
最后秦英不得不求助救命稻草似的望向陛下。
陛下望向了座中紧抿着嘴的魏征。
每次遇到有悖祖制的大小事情,魏征都会出面驳斥,比任何礼部官员还要恪守规则。
如果魏征不将秦英劈头盖脸指名道姓地训斥一顿,李世民就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着秘密的亲家关系了。
果不其然,魏征手持朝笏膝行到了秦英身侧,将袍子褶皱一丝不苟地抚平后,他躬身下拜道:“臣以为祭祀前朝将士的几十万亡魂不仅是礼部之事,还是关乎江山社稷的皇家之事。”
这些个每天都上朝的五品兼五品上的实权官员都知道,魏征平常多么爱斤斤计较鸡毛蒜皮似的细节。他能见微知著以小见大,将论调推到一般人无可企及的道德高度,所以在朝会时战无不胜,连陛下见他出列奏本,都要率先起一身寒颤。
魏征现在与秦英一条战线,众朝臣不约而同地息了话音。他们都没有勇气面对此人。
秦英悄悄地用余光崇拜地看着偶像。她是第一次与偶像距离如此之近!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今天一天好像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所有憧憬与遗憾全补齐了。也不知道老天是否会为了平衡运气,未来让她倒霉很久。
话说回来,秦英与魏征根本不相识。
他上回向着自己说了句话,秦英就感激地无以言表;他这回在朝臣都针对自己的时候,为自己顶风出言,秦英都想找人问出他家所居何处,有机会了亲自到访送些薄礼。
李世民看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心道魏征不愧是朝中第一谏臣,没人能从他的嘴皮子之下讨到好去。
有魏征护持着秦英的主张,她借用圜丘主持祭祀没一会儿就变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长议朝会上的官员都以为秦英和魏征是有私交的。因为他们过去从未见魏征那个老古板如此袒护谁。
罢朝以后,秦英故意走慢几步。等礼部的几位大人出殿,她施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帖,道我们是否该商议一下有关祭祀的具体事宜。
礼部尚书职位与秦英中间隔了无数品,他看不上秦英这个机巧奉主的,于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礼部侍郎见长官如此,也有样学样地不待见秦英了。
只有主客郎中还比较友好,对秦英道今天大人有些疲惫,请她下午再到礼部官署一见。
秦英想礼部作为朝廷的六大官署之一,作为礼部尚书的大人应该很忙,她此时缠着确然是冒失了。于是她低头拱手拜后就应道,自己申时正就前往礼部。
等秦英的瘦弱背影渐渐消失在廊下的拐角处,礼部侍郎掩着嘴对同僚道,此人年少就如此有为,日后都不知会成何等人物了。
礼部尚书虽然已经老迈,却还是耳聪目明的。此时他回头对手下缓缓道,秦英再如何能耐,也终究是个方外之人。
——方外之人根本不可能长住方内。
她离开皇宫后乘车去了鸿胪寺,交了印有国玺的一张帛书,在大鸿胪寺卿的恭贺声中,提笔在记载长安城中各个寺观之主的册簿上,签写了自己的名字。
写了这份文书,她就正式成为了崇化坊龙兴观的观主了。
她心中对这个道观的名字很不满意,总感觉这道观有浓浓的巴结皇权的意味。龙兴观和终南山的龙田寺名字相仿,也是让她不舒服的源头之一。
于是她问大鸿胪寺卿,如何才能改道观之名。
不料他笑眯眯地说这观名本就要改的,只是您一直没有正式接手,陛下早前为您写的新牌匾就压在礼部那里了。
秦英一时间惊讶地不知要作何是好,她张了张口半晌才问道叫什么名字。
听他答道,新名为西华观。
她听着顺耳念着也顺口,想着李世民过去对自己赏识有加,和颜悦色的那些时候,对他的种种敌对心思也就浅了。
上辈子秦英与他积怨已久。不过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真的亏待过自己的。
说到底秦英是个容易记仇也容易忘记的,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昨夜宿在兴道里,今天将包袱取回了身边,就乘车往崇化坊的龙兴观了。
在去礼部准备祭祀之前,她还要在龙兴观走马上任。
在两个应门道童的招待下,她没说自己是新任观主,只用着道士秦英的名头进了龙兴观,却没有见到此观的老观主。
她一边品着茶一边道,观主是不是正在闭关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