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回
秦英离开大理寺的席坐时磕到了膝盖,撞伤处大概是青了,一路上都在隐隐作痛。不过旁边坐着人,秦英还要强撑这脸面,就装作没事的样子,直到车停下来。
她板着一张脸掀开帘子,再艰难地扶着车缘挪下身去。听到了身后的横木落上重量发出吱呀声响,她回眸望向了准备下车的李承乾,接着惊讶地问道:“太子殿下也要去拜访萧府?”
“母后让我过来代她探望表婶。”李承乾面不改色地道,见秦英现出复杂的神色,适时道了一句怎么。
秦英摇了摇头,她感觉自己不能说,自己对这由头很是无语。原来长孙皇后不只把这由头给了自己,还给了太子殿下。
“那么殿下今夜……”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道。
李承乾伸出手扶了车辕,身形潇洒地下了车。他的腿脚虽然不太方便,但是他患疾的时间久了,便也就研究出遮掩腿疾的方法:“阿娘说兴道里离皇宫路途遥远,晚饭以后勉强赶回宫是要犯夜禁的,就允我借宿在萧宅,明天再乘车归去。”
她听后默默地咬紧了牙:太子殿下好巧不巧地和自己回宫的日子刚好重合,这定然不会是个偶然。她极怀疑太子殿下和长孙皇后是提前串通好了。
“这样啊。”秦英压下自己心头的念想,走上三道台阶敲了萧府的门。
她的语气落在听者的耳里,很像是幽幽的叹息,挠地人心痒。李承乾猜秦英现在定是一脸别扭的神色,就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却连自己也没有发觉。
应门僮仆看门外是秦英。躬身施了礼就让开了大门,起身的时候,余光看秦英身后还站着个俊俏的锦衣小郎君,僮仆就开始纳闷了:秦英怎么能如此不见外,什么人都往这里带,这是萧府,又不是秦英的宅子。
秦英不知要怎么解释李承乾的身份。就一时无言地愣在了当场。
李承乾压根没有把应门小僮仆不断扫来的视线当回事。抱着双臂站在原处一声不吭,显然是没有给人自报家门的习惯。笑话,身为太子的他何时做过这档子的事情。从来都是别人上杆子似的凑近了自己。哪会有李承乾报告名帖的机会。
最后是赶车的小厮打破了尴尬,凑到应门僮仆的耳畔,低声说门外的那位陌生人是从皇宫来的,和萧皇后有亲戚关系。
“——殿下。”僮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大吃一惊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才磕头唤道。
李承乾嗯了一声。眼眸略过了应门僮仆,直接跨进了门槛进去了,他自己不觉得态度有什么问题,但是让旁人看来就是有些傲慢了。
“殿下过去不曾跟随皇后拜访兴道里。你不认识这位也不是什么大过。”秦英善解人意地扶起了受惊过度的应门僮仆,让他坐在一旁,秦英又道。“不用劳烦你去通报了,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太子殿下平日是如何读的圣贤之言?连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之道都匮乏地很。”花廊之下树影荫翳。秦英走在李承乾的前方为他引路,忽然道。
李承乾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两步以外,语调平淡地答道:“读书与做人可有关系?秦大人熟读礼记的一篇中庸,却也不曾恪守中道。”
“那秦某也比殿下强上些许,起码秦某不会在人前摆出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样子。”秦英自问她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地位卑下的人,也没有高看过任何一个权势在握的人。
她从未在东宫以外看到李承乾待人接物的态度,如今撞到了这样的细节,她不免觉得难以接受。
沉默了一会儿,秦英低声叹了句:“既然殿下能够在渺渺的宫人之间,高看秦某。为何不能将这份心同样给予别人?”
然而李承乾轻声回答道:“——你是不同的。”偶然起了阵风,两个人头顶上的花藤绿叶随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也不知前头走着的秦英是否听到。
秦英和其他下人哪里不同,李承乾是列举不上来的,但是一开始秦英周身的气质就吸引了他。犹记第一次见到秦英时,是在玄都观桃林的某处花径,她执了一柄很长的竹帚,弯身捡起了断成两截的签文,口上称呼他和李丽质为殿下,却说着一点也不客气的话。
当时身着一袭灰布长衫道袍的秦英,与周围的靡艳景色如是格格不入,却又分外朴素雅致。从此李承乾就把这道人影放在了心上。之后他没有刻意想起,却也不曾忘记。
看秦英脚步未曾停滞,他想对方应该是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那句喃喃。
她领着李承乾穿过了一重重花廊,道了偏厅的门口,敲响门前她转首道:“不管殿下待人接物是怎样的风格,等会儿见了萧皇后,是万万少不得礼数的。毕竟老人都喜欢知礼懂事的小辈。”
李承乾笑了笑,对秦英微微颔首。他继承了长孙皇后的那套言语功夫,是个应付老人的行家里手,太上皇总是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直夸自己的孙子是个乖巧又贴心。
事实证明秦英的这番告诫确实是多余的。
他刚一进门,就对着远处的萧皇后施了正礼,并且唤了声祖母,那亲热而且温顺的语气简直让秦英感觉变了人,或者说他被什么东西附上身了。
总之秦英是不敢去相信,一贯冷淡寡言的李承乾能做出这样标准的孝顺样子。
萧皇后抬起头,听到了声音的她尚且不能反映来者是谁。望了半晌认出了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