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正心即是道
“……这是宫里明哲保身之道。”她放下了薄瓷的杯子,狡黠地眨眼道。
观主佯怒地瞧了秦英一眼:“你这鬼精的滑头就会乱说。当年法琳师入宫是什么样子,出宫还是什么样子。”
她毫无畏惧地接了话:“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小道年纪尚轻,比法琳师容易转性也是正常的。”
观主简直被她的辩词堵地哭笑不得,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你受诏入宫为太子祈福,怎么一去就是两月?”
秦英在宫中应付着好像永无止境的人事,身心俱疲,现在急需找个宣泄的地方。且观主待她如座下弟子,她也将观主看作可以信赖的师长,就把入宫以来的故事,一五一十地挑着要紧的讲了。
本来观主是象征性地关心了句,没想到秦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气儿说了半个时辰。
他完全被她的诉说吸引了,在她喝茶润喉的时候,观主断断续续地问道:“所以你现在不但做了药藏局的侍医,还担任了翰林院的医待诏?”他不敢相信,秦英在皇宫里呆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在前朝后宫里有如此大的作为。
秦英刚才说话太多,搞得嗓子不太舒服,如今只是点头为应了。
观主抚掌,长长地叹息道:“其他人不愿意修道,便从方外走到了市井。你从方外走到了仕途,还想要回来修道吗?”
“咳咳咳,当然要回来了。”秦英一只手压着喉咙低声道,“小道可不是那类热衷于功名官身的人。”
观主心想你这样爽快地回答,能否言行如一还是未知的。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她道:“入仕做官有何不好?出门有宝马香车,入室有姬妾仆从。”
只见秦英坚决地摇了摇头,耳边的浅蓝发带随之晃动起来:“高官的谐音就是高冠。这二梁冠压在头上也是个累赘。”说着,她的两手比划着顶冠尺寸,“若是戴地再久一些,小道就没可能长高了。况且小道在翰林院无意间听到了些事,感觉身处仕途,随时有着危险。”
秦英害怕观主不能充分相信自己所言,便举了例子:
“您可知道朝堂上有个善于书法的欧阳大人?他两年前被人害得神志不清,至今还退居在翰林院里。所以做官也没什么好的。”最后一句是她的真心话。
观主捏着半长的山羊胡子,朗声笑起来道:“你入宫快两个月,没有升起向往红尘的心,反倒厌倦了这繁华靡丽的俗世?”
“在宫中任职仅仅是暂时的。等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小道就辞官出宫了。”秦英巧妙地避开了厌世与否的问题,之后悠悠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小口,腾腾而上的茶雾遮盖了她眼眸里的神色。
观主是个智慧深沉的人,他当然晓得秦英故意避开了什么,但也不刨根问底地让她面上挂不住,只看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赞誉道:“你果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不枉道宣师在荐信里把你夸到天上去。”然后他又转问道,“你在翰林院遇上了欧阳大人……是那位名动长安的书法大家,欧阳信本?”
秦英迟疑着点点头:“——您也认识他吗?”
“我们几年前时见过一次面,交谈起来还很投机。人老了记性就开始变得奇怪了。流年往事历历在目,眼前的人事却留不到心上去。”观主感叹道。
得知了观主和欧阳大人原来相识,她觉得自己更加有必要去帮欧阳大人,重新找回神志了。但她想到近日来欧阳大人全无好转的样子,不禁垂下了脑袋,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沮丧表情。
“小道虽然对欧阳大人尽心尽力,然目前没有见到什么效果……太史局的李淳风还说我多管闲事,定会代人受过……”
他见状,伸手探上了秦英的肩膀,温声宽慰着这个心生困扰的小儿:“初见时我曾给欧阳大人算过一卦,知道他得到皇室的器重后,不出多时便会遭遇横祸,所幸的是横祸并不致命,且晚间有否极泰来的征兆。你如今并不是在为人改命,只是推动了他原有的命数。”
秦英在外人的面前,都维持着坚强无比、勇往直前的形象,但她也有犹豫迟疑、举棋不定的时候。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无伤。既无伤他人的利益,也无伤自己的准则。
看秦英似乎陷入了沉思,观主接着开导她道:“……你认为方外之人亟亟以求的道在什么地方?道难不成只存在于方外吗?并非这样。若你端正了本心,那么你的一切所思所念、所做所为便都有道。比如你对欧阳大人伸出援手,就是合乎正道的做法。不必担忧自己做的不对或者做的不好,因为你与正道是站在一个立场上,正道不会亏待与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眸中的神采由暗转明,最后她对观主笑道:“我明白了。”
观主闻言也放下了心来。身为方外之人的他听到朝中事,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让秦英坚定帮助欧阳信本的念头。
他和欧阳信本并不什么深交,但他晓得欧阳信本——其人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书法大家,其名很有可能会流传千古。若就这样被人耽搁在翰林院,寂寂然了却余生。伴随他一生的书法就埋没在了时间洪流中。
“——将近午时了,走,与贫道去后边的斋堂吃饭。”观主看秦英一味地灌茶,猜测对方是饿了,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