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吉致仕,于朝廷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想这刘吉虽是贪污受贿,做了不少坏事,却终究是有才之人,他自朱佑樘登基起,已任首辅六年有余,这六年来,他所做万事皆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一向惜才,何况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这刘吉走了,他自然是惋惜。
不过说起来,刘吉致仕,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这刘吉在内阁任职几十载,他在朝中亦有不少势力,他一走,这一党势力自是土崩瓦解。
朱佑樘负手伫立在乾清宫大殿正中央,举目远望刘吉渐行渐远,望着他那愈发佝偻的身影,朱佑樘轻轻一声叹息,刘吉老了,是该辞官了。
再留,也留不住了。
朱佑樘这一声轻叹,张瑜侍立在一旁,自是听在耳中,他便微微挪动步子,近前低声问道:“陛下,您就这么让刘阁老走了?”
闻言朱佑樘仍旧是远远望着刘吉的背影,也不曾回首看张瑜,便淡淡道:“留也留不住,还不如让他走了。”
张瑜稍稍一顿,道:“陛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刘阁老贪赃枉法,何况私吞九江钞关的船料税,这可不是小罪,您就这么放了他?”
朱佑樘听言略感不时,这便手回放远许久的目光,侧身瞧着张瑜,又淡然睨了一眼,而后回过身去,方才风轻云淡的问道:“不然呢?”
张瑜见他刚才那目光中略带寒意,便不免有些许怔忡,一时间又接不上话,索性学着张均枼,就不答话了。
其实张瑜想打听的,并非刘吉此人到底该如何处置,而是朱佑樘就这么放走刘吉,又该如何向朝臣们解释,毕竟刘吉所犯之事罪名不小,更何况这九江钞税一案。还是由刘吉着手查办的。
张瑜正想着,朱佑樘却是转过身望着他,冷不防同他言道:“你是想问朕该怎么与那些言官解释?”
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仅凭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心中所想。
听言张瑜未语。微微垂首,亦将目光自朱佑樘脸上移到了地上,朱佑樘见他如此,便也转回身,依然远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有些事,不必解释,解释了,反而愈发杂乱。”
张瑜已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大概便是让此事不了了之,让言官口中的传言变为子虚乌有之事,张瑜便抬起头,望着他问道:“陛下,那如此说来。九江漕运都御使李蕙也无需论罪了?”
“李蕙……”朱佑樘顿了顿,沉思片刻方才道:“论罪是必然,只是如今九江钞关船料税一案已将他与刘吉一同推上风口浪尖,若是此时将他定罪,怕是刘吉也难逃一死,不妨隔些时日,找个由头将他革职。”
仅是革职而已。
张瑜微微弓下身子,拱手道:“陛下仁慈。”
朱佑樘确是仁慈,仁慈而不心软,亦不怯懦。仁慈得恰到好处。
张瑜说罢直起身,望着朱佑樘道:“陛下,这个时辰,咱们该去坤宁宫了。”
朱佑樘未回身看他。道:“走,咱们回坤宁宫。”
岂料朱佑樘与张瑜二人方才移了几步,这还没出了大殿,外头侍卫忽然入内通报,言道:“陛下,司礼监韦宁、大理寺王嵩、锦衣卫陈云觐见。”
听闻此番话。朱佑樘自是一怔,皎皎目中欣喜亦是难掩,只道:“快请!”
朱佑樘说罢便折回身坐回桌案前,彼时韦宁三人亦是进了殿,方见着朱佑樘便齐刷刷跪地,齐声道:“微臣(奴婢),参见陛下!”
话音未落,朱佑樘便已抬臂作势示意他们起身,一面又颇是心急言道:“快快请起。”
韦宁三人领旨纷纷起身,道:“谢陛下。”
朱佑樘开口正想问及吩咐他们查的事,可不知为何,总是不忍心询问,若吩咐他们所查之事是真的,那两位皇叔犯下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细细思虑一番,朱佑樘终还是问道:“朕吩咐你们所查之事,查得如何了?”
韦宁三人相视一眼,似乎不好开口,朱佑樘见他们如此,脸色不免有些阴沉,韦宁随后阔步上前一步,禀道:“陛下,奴婢奉旨暗查樊山王朱见澋与庶人朱见潚谋反一案,首先去往江西新建,发现朱见潚所言皆是空口捏造,樊山王并无谋反之意,反而是朱见潚自己……”
那韦宁说至此,忽然欲言又止,朱佑樘冷着脸,沉声道:“你继续说。”
韦宁又道:“朱见潚多置弓弩、筑土山、操演船马、广积生铁、收器械,其子祐柄相济为恶;樊山王亦有yin虐诸事。”
朱佑樘默然,怔怔不言,单只是抬手扶额,闭目沉思,韦宁三人抬眼望着他,亦是不语,朱佑樘良久之后方才睁眼,亦不再扶额,望着韦宁三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韦宁见朱佑樘似乎心神不宁,想着尚有事情未禀明,继而便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事?”
朱佑樘颇时怔忡,接话道:“何事?”
韦宁道:“奴婢曾在新建,看见太皇太后的人。”
朱佑樘听言自是有些许诧异,却也未曾多想,单只是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想这朱见潚与朱佑樘虽非近亲,却也是同支,朱佑樘到底是念及亲情的。
朱佑樘侧首望着张瑜,道:“张瑜,为朕拟旨,朱见潚戕害诸弟,逼jian弟妇,棰死弟母,灭绝天理,伤败彝伦,又潜蓄异谋,其诸不法事,不可悉数,穷凶极恶,天地所不容,国法所不宥,即令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