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朔说,所有的小说,其实里面的事情都是真的。只是因为怕吓到你们,所以,叫它小说。
所谓小说,就是小心翼翼地说。
(二)
分别就在眼前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在我们那一生度过的最后几周里面,我觉得每一天都只有一分钟那么长。
时间像闪电一样地流逝在黑暗里。我刚刚看到你,你就已经从我的视野里面消失了。
我有时候都觉得你并不真的存在于我的生活里面。你似乎只是我观看某个镜中映像的暂留视觉。
这让我对现实生活再次产生严重的“失真”的感觉。
未来漫长的永别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说不出话。
一想到前面还有那么多再也没有你的空白岁月,我就觉得了无生趣。
我很难想象自己如何能在这种灰白一片的枯燥生活里成长为刘雯丽那样的女人。
就从你对我说你将要离开的时候开始,世界就褪去了所有的光彩,变成了一圈模煳不清、陈旧霉变的黑白电影胶片。
我的心情陷入极度的沮丧当中。一潭死水。深不见底的抑郁。没有一点点活力。
我的头发以比前段时间更快的速度不断脱落。每天早上醒来,我都看到枕头上黑乎乎的一片。每次下课的时候,课桌下的地面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它们已经变得如此稀少,以致于在刘海部分都很难掩盖住头皮的外露。原来习惯扎的辫子也不能再梳起来了。我被迫剪了短发。每天服用大量的生发胶囊。开始有长辈们担心我会不会就此变成秃头。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我的身上出现大量不明来的青紫。几天之内,看上去就像得了严重的血液病,或者受到严重辐射那样。又很像被什么人殴打过一样。这种青紫让我不敢再在学校和靶场的公共浴室淋浴。
我去看过医生,医生做了血液化验之后,一切结果都是正常的。他们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也无法消除那些青紫。他们不知道,这是心受了重创的缘故。
深切的悲恸和绝望,像剧毒的毒素一样,渗入身体的每个细胞,染黑了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毒化了所有的肌肉和皮肤。
我被内心的砒霜折磨着。
(三)
但你并不知道这些。
每次见你时,我总是穿得严严实实的,穿着高领的t恤衫或者衬衫,袖子也都扣得紧紧的。
你只知道我剪了短发。
有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剪短发。
我说:“因为我想有个新的开始。”
你听了,就不言语。然后,你笑了笑。
那时候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我并不觉得暖和。相反,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在内心的世界里,昼夜都勐烈地刮着来自西伯利亚寒冷的霜风。
那段时间,我的手指,永远都是冰冷的。整只手始终都是冰冷的。就像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先行死掉了。
鉴于这一点,临走前,你送了我和刘雯丽各一双羊毛手套。
你说,那是感谢我们在这些岁月里,伸给你的温暖的手,也是为了温暖我日夜冰凉的双手。
你给我的那双手套是大红色的,给刘雯丽的那双是藏青色的。
(四)
当时我们并排坐在你住处的阁楼上。
你从身边拣起一颗树上掉落的小果子,你把它扔向空中。但是,因为体力的衰弱,它只飞行了一小段距离,就颓然落下了。
我默默地看着它沉重地自空中坠落。
你说:“你能想到要有新的开始,对此,我很欣慰。”
一阵冷风吹过来。一些落下的树叶在我们脚下开始旋转着跳舞。
我看着它们,没有说话。
我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
然后,你笑了一下。你说:“马上就要走了。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但是真的要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说:“看到时间在沉默里这样过去,我心里,真是很……”你想了想,你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我看着你。我说:“因为没有什么,能比沉默说得更多了。”
你听了,就看着我。
当你那样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涌上来了。
你看到我的眼泪,你觉得有点什么在心里翻腾。你觉得受不了。
于是,你转换了话题。你说:“今年春天,你好像比去年怕冷啊。”
我说:“因为今天春天本来就很冷,是我一生遇到的最冷的春天。”
我说:“本来,在四个季节里面,春天是最繁华美丽的,但从现在开始,它对我来说,就永远是萧瑟的了。”
你说:“那你现在喜欢哪个季节呢?”
我说:“以前我最喜欢的是冬天,可现在,没有我喜欢的季节。”
你听了,你低下头。
你说:“有个魔术或许能让你再次喜欢冬天。”
你说:“要不要我变给你看。”
我说:“你不会变这种魔术的。”
你说:“闭上眼睛?”
我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睫毛缝里流了下来。
我听到你说:“不要哭,心心。”
你说:“如果我在遥远的地方感觉到你在哭,我心里会难过的。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会在那里待不下去。我会忍不住要跑回来。”
我的眼泪一行接一行地落下来。
这时,我感觉到手里出现了一个毛乎乎的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