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大堂之中,颜真卿居中而坐,十余名手下将领和官吏都坐在下首。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样相貌,那便是黑瘦黑瘦的面孔和皮肤,杂乱而不修边幅的头发胡子,深陷的眼窝和双颊。显得疲惫而且营养不良。
“诸位,眼下已经到了极为紧迫的时候,城里已经断粮了,数万百姓和数千兵士们已经大部分在挨饿了。咱们须得立刻解决这件事,否则平原城便无法再守了。大伙儿都要饿死在这里了。诸位可有什么良策么?”颜真卿哑声开口道。
众人沉默着。气氛沉闷而压抑,都在皱眉想着对策,但是,谁又能变出粮食来?几万张嘴巴,那可不是随便便能填饱的。
“范仓司,仓库里还有多少粮食?不会连一粒稻米都没有了吧。”颜真卿问道。
一名矮小黑瘦的汉子拱手道:“禀太守,仓中只剩下不足二百石,熬成稀粥也不够数万张嘴吃一顿的。若是全部留给兵士,倒是还可以勉强撑两天。”
颜真卿皱眉叹道:“二百石,那能抵什么用?军中可还有牲口什么的。”
“禀太守,还剩下最后五十匹军马。之前的那些牲口和数百匹军马牲口都已经全部杀了给将士们补充伙食了。”范仓司道。
“尽数杀了,此刻也用不上马匹了,混着粮食煮上几餐,起码要让断粮的百姓们吃些东西,不然很快城里便要饿死人了。”颜真卿道。
“不能这样啊颜太守,这五十匹战马是留到最后关头突围的,没有马匹,一旦城池被攻破,太守你如何撤离?”千夫长和琳忙道。
众人也是纷纷的表示反对。那五十匹马确实是留着在最后关头掩护颜太守突围的,若杀了,便彻底困死在这里了。
颜真卿皱眉喝道:“撤离?谁说要撤离了?颜某说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平原城破了,颜某便死在这里,岂会逃走?莫要多言,范仓司,即刻杀了战马给全城军民充饥。”
千夫长马相如不死心的道:“颜公,我等都明白您是铮铮铁骨,为了平原城,您已经做到了您的能做到的一切。九个月的时间,在叛军重围之下,我平原城依然屹立于此,天下谁人能夸口做到?这一切都得益于颜公未雨绸缪,率领我平原百姓众志一心。但九个月的时间,朝廷并无兵马前来营救,咱们消息也闭塞的很,根本不知道情势如何。如今城中断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时就算城破,颜公也对得起朝廷和陛下,对得起百姓了。”
颜真卿皱眉道:“你是何意?”
马相如道:“卑职斗胆,请颜公准许我等护着您突围出城。贼兵北城兵马最为薄弱,若是趁着夜晚发动突袭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到时候咱们折返往南奔向黄河渡口。黄河对岸便是北海郡,据说北海太守贺兰进明在渡口南岸囤积五千兵马,他一定会接应我们,到时候便可安全脱困了。”
颜真卿脸色变得难看之极,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胆,好你个马相如,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居然劝我弃城逃跑?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莫非你已经被贼兵吓破了胆?已经没有了死战的决心了么?简直岂有此理。”
马相如噗通跪在地上,拍着胸脯叫道:“颜公,我马相如是贪生怕死之人么?这九个月哪一次战斗卑职退缩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十余处了,卑职叫过一次苦痛么?卑职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公与城俱亡。颜公放心,颜公突围,卑职还是会在这里守城,与城俱亡,以此表白心迹。”
徐皓和琳等将领也纷纷跪地道:“太守息怒,马相如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事实上这个计策是我等私下里商议好的,希望能护着颜公突围出去。颜公乃我大唐脊柱,不能白白死在了这里。颜公突围而出,便可登高一呼召集各地兵马,到那时重整大军可为平叛做出更大的作用。我等是从这方面来考虑的。”
颜真卿指着跪着的几人骂道:“混账,你们私底下想了这么个糟糕的主意来,决然不可。我守平原城便是要激励天下人无需惧怕贼兵之势。然而到头来我却要功亏一篑自己逃命?这算什么?颜某死在这里比逃出去的意义更大。九个月都坚持下来了,临到最后我却要逃走?颜某是那种有始无终之人么?这件事绝不可行。谁要是再提一句,休怪我无情!”
众将领无言以对,他们其实也知道,颜真卿若不是这种骨子里的刚硬倔强的脾气,他也就是颜真卿了。这九个月的坚守也就绝无可能了。九个月来,多少次城池岌岌可危之际,众人觉得再无守住的可能的时候,但只要看到颜真卿挺拔站立于城墙上的身影,众人便勇气倍增。可以说,正是颜真卿的坚持,才能一次次的渡过危机走到了今天。虽然这一次的危机似乎已经是无法解决了。
“你们都起来吧,莫惹得颜公不高兴了。颜公一天都没吃东西,你们想气晕他么?这计策既然颜公不同意,便重新想对策便是。”李泽交轻声说道。
众人只得爬起身来,重新站在一旁。李泽交上前拱手道:“颜公息怒,大伙儿其实也是好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颜公佩服的五体投地,颜公不要怪他们。”
颜真卿叹道:“我不是怪他们,我是觉得他们不懂我的心。颜某守城非为沽名钓誉,而是实实在在的要抱住平原城,保住平原郡的父老乡亲免造贼兵涂炭。到头来我却跑了,我还有何面目示人?”
李泽交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