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暗夜,陆公馆花园里繁盛的茶花,桃红的,粉白的,菊黄的,簇成一团,如火如荼地绽放。
陆元洪的姨太太们从饭厅散了宴席,回到各自厢房。
陆太太去了小佛堂打坐,三姨太拉着陆元洪回到房间,懒洋洋地扭开唱机,一起听着歌星周璇婉转旖旎的《夜上海》,一片歌舞升平。二姨太带着女儿在园中踱步,一路欣赏着庭院里的月色。
月光如流水倾泻,一池春水银光粼粼,仿佛碎裂一地的银子。晚风轻轻拂面,仿佛撩开人的心事。
“幼薇,你与杜少爷相处得如何?”
陆二姨太见女儿若有所思,慈爱地抚着女儿烫卷的发丝问。
“女追男隔层沙。本小姐囊中之物也!”陆幼薇自负得笑了笑,贴着母亲的耳朵悄悄告诉。
“你这丫头,一点不含蓄,不过,这才像你爹的女儿。”陆二姨太爱抚地凝视着渐渐成熟妩媚的女儿,对女儿的魅力深信不疑。
陆二姨太像欣赏一朵含苞的蓓蕾凝望着女儿,透过女儿,她的目光似乎落到更远的时空,神色里带着深深的愧疚:
“如果灵儿还在,她也有幼薇这般大了,许是一个水灵的美人呢。”
她还记得十七年前,一个如火一样炙烤的夏天。那时,她还在黄瓜地里摘着黄瓜,忽然八个多月的肚子往下一沉,紧接着,羊水呼啦一下泻出,两条裤腿全部浸湿,额发也湿嗒嗒黏在一起。七月的晌午,田地空无一人,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只有强忍着产前的阵痛,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茅草屋。一路上,她惊恐地托着肚皮,不断乞求着孩子,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一定要等到娘回家。满头大汗地坚持到了家门口,她差点昏过去,是隔壁张妈撞见了喊来产婆,灵儿才平安地呱呱坠地。她热泪盈眶地抱着她,亲着她,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
那是她和心爱之人的结晶!他没有枉死,他的骨血还在这人世延续!
她滚烫的泪珠滴在小女婴雪白的小脸上,怜爱得看着小小的人儿,充满无助!因为她固执得爱着一个人,众叛亲离,与家庭决裂,只身在这穷乡僻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孤儿寡母,今后如何聊生?
后来,孩子外公不知怎么寻了来,狠心得把自己的外孙女抱走,说要送到洋人的育婴堂,当时她还在月子,她苦苦地跪在冰凉的地上,哀求自己的父亲还给她孩子,却被狠心的父亲一脚踢开,以后再也没有看到那孩子,也不知孩子是生,是死?
“哎,我苦命的灵儿!”陆二姨太想到小玉儿,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得流。
“娘,你怎么啦?”陆幼薇见母亲神色黯淡,焦虑地问。
“没什么,幼薇,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乍一光景,竟然十几载,娘有些感叹时光易逝,岁月人老。”陆二姨太小心得掩饰自己的心事,讳莫如深。
心细如发的陆幼薇觉察出母亲的异样,但怕母亲伤心,便没有深问,扶起坐在石凳上的母亲,劝说道:“娘,你在幼薇眼中,永远都是年轻美丽的,风大了,我扶你会房歇息吧。”
陆二姨太随女儿起身离园,紧了紧身上的白色羊毛坎肩,缓缓地往自家厢房幽幽地而去。
“夫人,小姐,你们回来啦。”回到厢房门口,女佣宝珠轻声迎候。
“娘,我扶你进屋吧。”
“唔。”陆二姨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姐,外面有人找你,是位姓何的年轻的公子。”宝珠见夫人返进里屋,对折出身的小姐挤着眼抿笑着,悄悄耳语道。
“死丫头!早不通报,叫人好等!”陆幼薇一边嗔怪道,一边急急对着妆台理下发卷,一边叮嘱宝珠不要惊动夫人,便匆忙往府邸大门而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人不是不能背地里说人的。”陆幼薇想到这里,不觉脸颊滚烫,她怎么也没想到杜佑良会亲自造访,而且还在暗夜。似乎充满了新鲜和神秘,她揣着兴奋和不安的心奔向杜佑良。
公馆门口,杜佑良着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左右徘徊。陆幼薇悄然而至,他竟然浑然不觉,幼薇轻轻地绕到他身后,调皮得蒙住他的眼睛,咯咯笑道:
“猜猜我是谁?”
“陆幼薇?”
“没想到你会来。”陆幼薇高兴得拉着他的胳膊摇摆,她搭着杜佑良的手腕,准备邀请他进公馆小坐。
“噢,不啦,实不相瞒,我有急事相求。”杜佑良连忙拒绝。
“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进来喝杯茶,慢慢谈?”
陆幼薇挑起峨嵋,噘起嘴嗔怪道,她一双杏眼故意似闭微闭,诱惑着杜佑良。
“此事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如果方便,还请陆小姐门外叙话。”
杜佑良面对今夜格外夺目的陆幼薇,不由得一征。
这两张脸,细看有几分相似,只是人的性情迥然相异,沈姑娘要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白莲,楚楚可怜;那幼薇便是枝头怒放的月季,芳香浓郁但又满含花刺,你沉醉它的花香,却要时刻提防它尖锐的花刺。
杜佑良坐怀不乱,竭力保持着克制和定力,他默默地立在树影下,等着陆幼薇的回复。他俊美的侧影,高直的鼻梁,深邃坚定的眼神,让芳心涌动的陆幼薇看得沉醉,她爽快得答应:“有何不可,走吧!”
她爽朗得踏出栅栏,挽着杜佑良离开公馆,步入远处一片漆黑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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