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煊此人,虽然身上还带着那么点文人的天真浪漫美好和少年情怀的45度角,但毕竟官场浸~淫多年,有手段,懂得看人眼色,但也分得清私欲与前程。
当初发妻过逝,他是真真正正难过了很多年,也动过就此只身一人的念头。实在是长姐如母,催了又催,最后把人选都递到了他的案桌上,赵煊才重新考虑起了续弦的事情。
毕竟,他自己传续香火是一码事,趁这个关节,与身为中书令的姐夫结成同盟又是另外一码事。因此,几家可选的对象挑了又挑,赵煊宁可自己委屈一点,娶个二婚女,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孟采薇。她是惠安侯的继母,就算改嫁,惠安侯也免不得多承她几年面子情,裴、顾、赵三家,当然是绑得越紧密越好。再观孟采薇的父亲,毋庸置疑的政坛黑马,赵煊是从郡守起家,当然明白这税制改革为朝廷带来的变化……他看中孟采薇,委实是三思之后的结果。
但赵煊断然没有想到,原以为只需要他点头就可以操办起来的婚事,竟然还遇了阻力。
煮熟的老婆,飞了。
“什么?误会?”御史把话传到赵煊耳中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这几年鸿胪寺的卷宗,手上动作一顿,他微微肃容,“怎么会是误会?”
御史如此这般的把皇帝那边来的消息传给了赵煊。
赵煊越听脸越黑,最后只差没直接破口大骂了,一贯的好素养迫使他挤出一个笑容,朝来人拱了拱手,憾然道:“既然是误会,那就先暂且作罢。”
而心里想得却是,好一个不要脸的惠安侯,是非曲直黑白颠倒,早晚要落个欺君之罪不可!
哪知,说曹操曹操到。
惠安侯的身影就立在门边上,日光从他身后投射过来,给人的周遭映出与他气场全然不符的温和光芒。
赵煊冷笑一声,“惠安侯,久违。”
“显之兄,久违。”裴少嵇大踏步迈进来,也不置理一旁的御史,从容道:“在下替皇上传个口谕,九月份龟兹王子与公主前来朝贡,烦劳显之兄费心了。”
他措辞客气得很,但眼神里的敌意,却是昭然。
赵煊心里咯噔一下,先是支开御史,继尔方蹙紧眉头,带了几分不屑,“侯爷真是孝子,令堂不知守贞,侯爷当真是竭力回护包庇啊。”
文人嘴酸,裴少嵇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淡漠地叮嘱他,“龟兹来使,只怕要在颢京过年了,这是大章程,显之兄最好多上点心,别闹出笑话来,让我大宁没脸。”
明明比自己年轻的人,却端出这么大的架子,赵煊气得拳头都在抖,面上神采越发不屑,“不敢劳侯爷担心,此乃显之分内之事,自会用心做好。”
裴少嵇嘴角勾出一记嘲弄的笑容,没再多话,转身便走。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本就不值得他多费口舌。
八月的颢京,暑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早晚天开始变凉,中午的热浪也缓解了许多。
孟采薇一边挑拣衣服,一边听秋黛在耳边唧唧歪歪,“太夫人,您真的要去斋戒么……这马上就是您的生辰了。”
挑了两件儿天青的,再添一件宝蓝的……秋黛征询的话传到耳朵里,孟采薇腹诽,不是生辰她还不去呢,抬起头,微微一笑,“最近做梦总梦到老侯爷,心里不踏实,我去宣化寺里住几日,不碍的。”
秋黛闻言,眼眶就有点红,“死了都死了,还来缠着您做什么……您也太委屈自个儿了。”
孟采薇拍了拍她手背,“别这么说,再叫人听见。”
话音刚落,兰汀就进来了,孟采薇仰头朝她也是一笑,“兰汀啊,我出去这几日,你千万看好了珍娘,别叫她担心我。”
兰汀皱皱眉,总觉得最近哪里不正常,却又想不出来。当初皇后派她来,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探看惠安侯与忠贞夫人的关系,可惠安侯一去安西五个月,她就彻底成了个教养姑姑……如今惠安侯虽然回来了,但来绘丰堂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一早一晚定省,并不更多亲近忠贞夫人。晚上么,虽然留得时间有长有短,还每每都把人遣散出来……想怀疑,可又不敢太草木皆兵。毕竟这府上如今只此二人做主,避着人商量点事情,也是情理之中。更关键的是……时日久了,她眼看着忠贞夫人小小年纪支撑偌大侯府,也是不易,总往皇后那边说她坏话,兰汀心里也过意不去。
就这么纠结着,便听说忠贞夫人要去宣化寺斋戒几日,源头是梦到了老侯爷,想去虔诚念几卷经,让他安息。
这事情来得突然,之前全无计划似的,不得不前来刺探两句。
“太夫人放心,奴婢自当照顾好珍娘……不知您去宣化寺,叫谁来服侍呢?”
孟采薇弯眉,“去寺里,还要什么人服侍?我读两三天的经,心平了,也就回来了,动辄再带几个人过去,没得招住持烦。”
秋黛这时忍不住插嘴,“太夫人,您好歹带上奴婢呀,奴婢保管不多事,照顾您起居而已,住持还能多说什么呢?”
“不必了,我自力更生也没什么难的,一个人静静才好,你踏实待在府上……过个三日,随着侯爷一起去宣化寺接我回来便是。”
兰汀听到这里才又问:“太夫人为老侯爷诵经,侯爷不随侍在侧吗?”
孟采薇一脸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关侯爷什么事?况且他朝上事情那么多,哪有功夫去庙里呆着。”
兰汀见她情态,总算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