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半路,省亲的安车在胥不骄的马轿后面行着。
谢福儿十天半月没迈大门,一出门就变了个季,进了夏天。
傍晚热气还不散,关在车子里更闷,一摇一晃的安车驶得慢吞吞,谢福儿胸膈憋,叫赵宫人掀窗帘,呼了几口新鲜空气。
赵宫人想她以前坐车没晕过,肯定是担心了,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劝:“有什么事说清楚就好,圣上还有什么不信您的?”
信赵王恐怕比较多些,夜风灌进来,不热了,慢慢的还有些阴凉,谢福儿拢紧了氅,脑子里那件心事冒出来,见差不多快进御街了,时辰不多,把赵宫人拉过来,低声说:“赵宫会把脉吧。”
赵宫人是老宫人,宫里待久了,各部门的人都熟透了,太医署的医女堆里也有两三个闺蜜,闲来无事学过几招,见谢福儿已经扒上了袖子,露出光溜溜的雪嫩腕子,一愣,顺着她眼神将手搭上去。
这一把,赵宫人变了脸,又讶又喜,可到底是个沉稳人,想自己只是个半吊子水,这脉象浅,拿不大准,怕把错了,不敢贸然下决断,只说:“回了宫,奴婢就去喊太医来。”
被谢夫人那么一提,谢福儿也酝过来身子的情况,再瞧赵宫人的样子,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开口:“先别慌着说。”
赵宫人急了:“耽搁久了出了纰漏,叫奴婢怎么交代?”
这是多事之秋,有人盯得紧,只怕说早了更有纰漏。
先有个陈太后,太后进了佛堂,给太子成日祈祷去了,又来了个赵王。
谢福儿将赵宫人手一抓,赵宫人前后一想,猜到几分:“贵妃心思操多了,那是皇子,可不是天子,皇上这还健在呢,那孩子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
这个皇子不一样,是皇帝膝下唯一活着成人的儿子,又是皇帝一心想栽培的人。
更重要的,是个叛逆期的少年。
世界上最懂中二少年的人还能有谁?中二少女罢了……
既然进了京,驻了宫,他就不会让储君位有任何闪失。
赵宫人也听说过那赵王不是善茬儿,小小年纪,在属地人命债就攥了一手,如今回了京,风头正盛,羞太傅,辱中宫,偏偏皇帝放任着,又不算是大错,哪个都不好说什么,见谢福儿不说话,也噤了声。
***
谢福儿踏进建始殿时,看见收到实名举报信的廷尉站在皇帝旁边。
皇帝隔了老远,喊:“哎哎,赐座。”
廷尉有些为难,堂审讲的就是个先声夺人的气势,被审的人身份再贵,上了堂就是嫌疑人,要是遇着大案,就算金枝玉叶也免不了受刑罚,哪里还有赐座的,要不要再递个茶啊。
“给贵妃递个茶。”皇帝补了一句。
廷尉嘴巴都歪了:“圣上,于理不合。”
“不是说好了朕是主审吗,你唧唧歪歪为哪般。”皇帝不知哪儿找来了个惊堂木做道具,一敲。
廷尉撇了撇嘴。
内侍搬来一张雕花折椅,啪嗒打开。
谢福儿坐下,接过香茗抿了一口,还了回去。
廷尉清清嗓子,看了一眼主审,一字一句念出举报罪状,说:“这是大罪状,一条就牵扯了政务和后宫,不好偏听,更不好随便公诸于众,想先问一问殿下这边有没有什么辩解。”
“本宫没有跟外人私通,本宫在娘家省亲这半月足不出户,太傅府门口那些宫官们可作证。”谢福儿一字一顿。
廷尉又看了一眼主审,说:“带人证。”
稳婆第一次进宫,还是天子亲审,就算是皇城脚下见惯了贵人的老人也有些撑不住这架势,刚进来就软了腿,趴在光滑御殿上,头都不敢抬,抖索着问一句答一句,说是被人通知外地有生意,虽偷偷摸摸的奇怪,但也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有没出阁的闺女有了喜,去了才知道是说给省亲的贵妃递信。
稳婆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见着财货就昏了脑子,帮了这个忙,哪儿知道会是废太子那边的人。
“贵妃有什么解释的?”廷尉仍恭敬。
谢福儿笑起来:“就也算人证?本宫要是想要冤枉个人,也能找出这么一大堆人证!你们搜到物证了吗!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定案讲求人证物证俱全的。”
“在物证被毁了的情形下,光是人证,也可入罪。”廷尉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若然贵妃找不出有力证明,按规矩,该是直接交由宗正府那边具体搜证、判决定夺。”
半天没发话的皇帝敲了敲惊堂木:“好了,上半场结束,下半场再说。”
廷尉:“……”
皇帝沉着目,摒退了殿内人,惊堂木又轰隆一拍:“这都没人了,你对朕都不愿意说实话?”
谢福儿捻裙转了个身:“难不成圣上以为妾刚才都是说假话?”
“假不假你自己清楚。坦白从宽,抗拒就斩首,老实些。”皇帝发了恨。出去一趟宫门就得扯点儿事回来,蝴蝶蜜蜂都没她这么招人,未来二十年不得叫她再见天日。
谢福儿盯着皇帝,没吱声。
举报者是赵王的人,皇帝哪会不知道,这不过才被举报跟废太子传小纸条呢,哪天赵王举报些什么巫蛊啊厌胜啊更大的罪名可怎么得了,只有千年当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太子这事儿,谢福儿相信皇帝得给自己压下来,现在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赵王这连追直打的,就算她有心思应付,可皇帝的态度也很重要,至少能一碗水